() 第一百零九章初长成
应声抬头,却见那个小人儿仍旧紧闭着眼睛,睫毛轻轻地颤着,呼吸急促,两颊泛着一层盈盈的嫣红……
原来只是梦话。
楚泠月刚刚稍有放松,衣袂一紧,竟被还在熟睡的人儿紧紧抓住,同时,软糯的,带着乞求,还隐隐夹着悲伤恐惧的声音再次响起:“月姐姐……别走……别扔下尘儿一个人……”
楚泠月心头一颤,目光忍不住地放到最柔和,伸手,覆上那只紧紧抓住她衣襟的手。柔声哄道:“尘儿乖,月姐姐在这儿呢,月姐姐守着尘儿呢,睡吧,睡吧……”
床上的人儿紧皱着的眉头,在楚泠月的轻哄声中,渐渐舒展开来,仍旧清瘦柔软的身子下意识地向楚泠月的怀里靠了靠,似乎寻找到一个满意的舒服位置,紧促的鼻息渐渐变得匀细绵长。
仿佛过了好久,确定卿尘真的睡实了,楚泠月轻柔地将他握在手中的衣角抽出,那只手仿佛感应到,又紧紧地抓了下,抓住了楚泠月送上的被角儿,方才安心。
缓缓起身,脚落地,却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楚泠月捡起一看,竟是她从陈娇身上搜来,并随手系在卿尘身上的那颗陨石坠子。灰黑色坠子上红色璎珞已经褪色,甚至还有起了毛,但,也正是从这些破损上,楚泠月仿佛看到一个粉糯娇嫩的小人儿,每日握着这个坠子,遥遥盼望……
“嗤……”
一声轻笑,划破房中的寂静。
楚泠月微蹙眉头,却没有回应,更没有回头。
她轻轻地将手中的坠子放回卿尘的枕边,又看了看睡安稳的人儿,这才撩起床幔,走了出去。
黑色的身影,挺拔修长,还有些不合时宜地慵懒安闲,正懒散地靠在一道花墙旁,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却没有看走出来的楚泠月,只是闲闲地望着窗外……
楚泠月并没有停留,脚步不停,衣袂微动,身影仿佛飘移一般,眨眼已经到了房外。同时,一个极细的声音,也传入了黑衣人的耳中--
“空忙了一晚,你就不累?”
黑衣人蒙着眼睛,将五官和脸上的表情一并遮掩了,只是一双眼睛中的淡然一滞,瞬间目色转为幽暗……提气,身形如电,倏地一声,从楚泠月未关闭的房门掠了出去。
当夜,大楚皇宫,正殿承天殿高高的重檐庑殿顶上,两个黑色的身影,一坐一躺,各自握着一只酒坛,身旁还放着一溜七八个空酒坛。喝的痛快淋漓之后,躺着的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想不想知道,我去宰相府取啥?”
楚泠月摇摇头,看一眼那个直直地盯着夜空的人毫无反应,只得应了一声:“不。”
“哼,我原本是要取今年元宵皇夫赐给安家小公子的玉牌,那可是前朝皇帝足足用了十座城池换来的宝贝。”躺着的人终于收回看天的目光,狠狠地扫了楚泠月一眼,随即,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只巴掌大的赤金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弄,挑起眉梢,斜睨着楚泠月,“一百六十五年前是十座城池,加上利息,五七三十五,七七四十九……嗯,零头儿给你抹了,就算你五十三个城池好了。”
“哦……”楚泠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次扬手灌下一口酒,淡淡的声音仿佛出口就会随风飘散,“该着!”
“…………”
“黑子……”楚泠月闲闲地开口。
“我不叫黑子!”慵懒闲散地躺在屋顶的人,瞬间仿佛成了炸了毛的猫,倏地坐起身,盯着楚泠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墨!”
“默?哦,你直接说默认了就是了,我知道你害羞!”
“是笔墨之墨!”
“嘁,那和黑子有啥区别,还不都是乌漆墨黑嘛……”
“…………”
“喂,你日日去偷窥男儿绣楼,可曾见过一个长相极美,让人一见清心的,宛如谪仙临尘的男孩儿?”楚泠月慢慢地说着,脑海里浮现的是师爹幕初那恍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绝美。
“…………”某个人显然已被气昏,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
“那个男孩儿是我的师弟。”楚泠月表情有些凄清,那个男孩儿从小与父母失散,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她真的能找到他么?
“今后,你取什么东西,我和你一起吧。找到师弟我要,找不到,其他的东西都给你,如何?”
“嗯……好像我比较吃亏……”
“你怎么吃亏了?”
“你要的东西,我根本不需要……”
“师弟?”
“男人!”
“你喜欢的是女人?”某人终于震惊了。
“…………”
“你叫啥?”
“……淫啊&¥#@……(某人喝得高了,不光大舌头,思想还沉浸在刚才女女恋的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发出了令她后悔终生的两个音……)
“淫?”是够淫/荡!某人灌下一口酒,在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离开皇宫前,确认了一个事实。
从此后,江湖上出现了一对侠盗--**双侠!
···············
银红色的窗纱和层层绯色的纱幔过滤过的晨光,有温暖柔和的朦胧。
还未睁开眼,熏香淡淡的甜香,和屏风隔断外,侍琴、俟画带领着小侍童们轻手轻脚整理东西的细琐声音,让卿尘安心的同时,却又有一种莫名地失落。
昨夜,似梦似醒中,他恍惚感到那个让他思念了六年的清新味道,就在身边,他似乎还听到,那个让他魂萦梦绕的声音,在他的耳旁轻声地哄着他入睡,让他恍惚回到了六年前,在她的怀里听着她讲着故事入梦的时光。
难道真的只是梦么?
轻轻地叹口气,卿尘突然感到懒懒地,不想起身。
平日里,耳朵极其灵敏的侍琴俟画,今日的听力却似乎突然退化了,并没有听到卿尘这一声轻叹。而且,卿尘隐约还听到他们压的极低的声音隐约传来--
“……这东西看着眼生,不像府里的东西……”这是俟画的声音。
“……那要不要让公子知道?”这个声音,卿尘也认得,是他屋里的另一个小侍诵诗的声音。这个孩子比卿尘也要大一岁,干活极认真,却没什么注意,说起话来,总是习惯地带着询问的口气。
“嗯……还是不要了。”侍琴道。这么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是吃食,他怎么会冒险送到公子面前?
卿尘微微蹙了蹙眉头,听到这里,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连一贯爽利的侍琴都要稍稍迟疑方能拿定主意。而且,更奇怪地,这诡异的东西居然还能让这些极其忠心的小侍们,片刻之间就能不约而同地选择向他隐瞒。
卿尘起身穿衣下床,不自禁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这么做的后果是,当他走到屏风外,那几个心不在焉的小侍方才听到动静,然后,卿尘在跨出屏风的刹那,听到咔哒一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侍琴已经向他迎了过来,俟画的手还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精致的紫红色雕花盒子上,而诵诗和另外几个年龄小一点儿的孩子,则在发现卿尘突然出现的时候,就一脸慌乱地僵立、低下头去。
“哎呀,公子,您怎么自己起来了?”侍琴微笑着,眼底有一丝慌乱转瞬即逝,一边迎上卿尘,一边笑问道,“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嗯。”卿尘随口答应着点点头,脚步却并不停顿,径直朝着桌子走去。
“公子,”卿尘的异常让侍琴微微一愣,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伸手搀住卿尘的手臂,笑道,“看来今天公子是睡得好了,竟是饿了的样子。……可是,公子只怕还要等等,也不知怎地,今天厨房里送来的东西竟有点子糊味儿,我们正要送回去呢……呵呵,反正公子还要洗漱梳头不是,再饿也不急这么一点子功夫……”
说着,搀着卿尘的手略略用力,试图将他带往洗漱的地方。同时,暗暗使个眼色,示意俟画快点儿将那个奇怪出现在公子房中的盒子送走。
他和俟画都是打小儿伺候公子的,公子自从五岁时遭了那一劫回来后,晚上睡觉总是不让人在屋子里伺候。虽然,大人和主夫初始都不同意,但小公子看似性格温柔和顺,平时里也极好说话,一旦认定一件事,却是极难回头的执拗性子,最后,大人主夫也没法子,只是嘱咐他们这些侍童们夜里警醒着些。六年来,他和俟画自是不敢稍稍大意,其他小侍轮值也可称得上尽心尽力,大人和主夫见没有什么差池,也就不再勉强在卿尘房间里安排夜间伺候的人。没想到,今天一早,他和俟画进来伺候时,竟然惊见公子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极其精致的食盒,更令人奇怪和费解的是,那么精致的食盒里,竟然放着一碗极普通的馄饨。
这种不知哪里来的东西,他们自然不敢让自己公子吃,为了避免公子担心害怕,他们才一致决定干脆将这件事瞒下来。同时,他们心里也打定了注意,今后,即使公子不同意他们夜里在房中伴宿,他们也要排出专门的人来,伺候着。哪怕是站在门外。
但是,下一瞬,侍琴就发现,自家的小主子,今天脸色虽然平静,但只怕那执拗性子又犯了。
他微微用力的手,竟没能阻住卿尘的脚步。
看着自家公子一步一步向着桌子走来,俟画的双手放在盒子两边,想要捧起来,却竟只能僵在那里,然后,愣愣地看着卿尘嘴角含着走上来,略略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几个平日里机灵的几个小侍的任何动作,干脆不再等待,上前,自己动手。
俟画仍旧呆立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侧的侍琴,却只见对方的眼睛追随着自己的小主子,满眼的无可奈何。
卿尘的手伸过来,俟画的手不自觉地从盒子上滑落下来。
然后,在一群小侍惊讶、呆滞地注视中,卿尘缓慢而优雅地打开食盒。
目光看到食盒里的东西的刹那,卿尘一贯优雅流畅的动作一顿,脸色瞬间倏然一白,牙齿也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紧紧地,用力地,连那嫣红的唇瓣也被他咬的发白而不自知。
良久,就在侍琴俟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同时醒悟过来,后悔自己没有阻止主子的动作,想要再次上前,将那劳什子东西拿走时,却见自家公子的脸色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再然后,卿尘将那碗馄饨小心地从食盒里捧了出来,就连侍琴俟画醒过神想要上前帮忙也被他微侧了身子躲开。
很普通的净白瓷勺,街头很普通的馄饨,飘着几片葱绿的菜叶、莹透肥厚的紫菜、还有嫩黄的蛋丝……食盒保温很好,碗从食盒里端出来,还冒着袅袅的白色蒸汽,夹杂着淡淡的香气……
卿尘低头,轻轻舀起一个白润圆滑的馄饨,薄薄的馄饨皮半透明地浸在汤汁里。
慢慢地将整个馄饨送入口中,闭上唇,熟悉地香味儿瞬间溢满齿颊。一个笑在卿尘的脸上缓缓绽开。那本就极盛的容貌,因为这个笑容,恍如一朵白莲,刹那绽放,风华绝代,竟让日日陪伴在卿尘身侧的一众小侍,眩了目,晃花了眼。
可是,这群被卿尘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被一个笑容晃花了眼,迷晕了神志的小侍们,却没有看到,就在卿尘再次俯首舀起一颗馄饨的刹那,两滴晶莹,坠落,滴入碗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