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百零八章罗帐香衾
“公子……”夕辉只是唤了一声,目光瞟过榻上坐的二人,突然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嗯?
楚泠月有些疑惑地顺着夕辉的目光……当看到自己手里捧着的那只翠花青瓷杯时,轰然,血流逆行,全部冲到了头面上。
窘迫至极,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却只见梨落理所当然地端着她的残茶,优雅地呷了一口,欣长的脖颈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宛如天鹅。
一口茶缓缓咽下,气定神闲的,竟然丝毫看不出他喝得不过是一杯冷掉的残茶。若是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品的是什么珍品。
梨落托着茶杯,优雅地抬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夕辉身上,“好了,把东西放下,你去看看万嬷嬷……若是再不来,恐怕楚小姐要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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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梨落的园子里出来,天色已近申时。
一路行来,楚泠月满脑子都是在梨落那里看到的那一页素笺。当时她还不知道那些纸张的特别,及至后来,当她在皇宫中细细检索那些皇家密档时,才知道那些特制的纸张,柔软坚韧,不易撕毁,不虫蛀,乃是大楚皇家用来专门记录皇帝起居和皇子玉蝶的专用纸。
虽然只是一张薄薄的纸,但上边记载的东西,却是足以惊天的秘闻:
乾御十九年秋,太女娶夫。王夫程氏,文渊阁大学士太女太傅程鸿绪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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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的夜,宁静如水。
白日里的繁华都已落幕,只有花楼上悬挂的红色纱灯,明灭摇曳,点缀出几点落色的晕红。
黎明之前,夜昼交替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类生物钟本能最最疲倦困顿之时。多年的平安盛世,就连宫门上的守卫兵丁在这个时候,大都寻个僻静处睡过去了,即使个别仍在坚守的人,也拄着铁枪倚在城墙上打着盹儿。
一个士兵晚上喝得多了,被尿憋醒,惺忪着睡眼,抓着腰带寻了个旮旯正放水放的痛快,恍惚间,耳边似有微风拂过,她下意识地抬头,登时瞪着眼睛张大了嘴巴,扯着嗓子就喊:“敌袭!敌袭!”
尖利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打破了夜的静谧,也同时打破了无数值夜士兵的美梦。无数的脚步嚷嚷声响起,无数枝火把点起来,明晃晃、乱哄哄地向这一处拥挤过来。
待她们赶过来,那个开始尖叫的女兵还没有提上裤子,半长的号衣下,一双白晃晃的腿,格外显眼。
被惊醒的众士兵先是一愣,看清她这么一副狼狈搞笑的模样,刚刚升起的一腔怒气也散了,哄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小爷养的,半夜里叫啥春呐,看花眼了吧,来袭的敌人是不是还是个水灵灵的小郎子啊……哈哈……”不知谁吼了这么一嗓子,又是一阵爆笑响过,士兵们说笑着,四散开去。
楚泠月屏息贴在宫墙外的暗影里,心下悸然。就闻皇宫大内护卫森严,没想到,就连她这样的功力都被如此轻易地发现了踪迹。
虽然不惧这些士兵,但她还是不想暴露出来,毕竟,杀掉这些守城士兵容易,接下来应付的麻烦,就不是杀几个人可以解决得了。
那名士兵揪着裤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用手使劲揉揉眼睛再看过去,却只见黑黢黢一片,哪里还有她刚才看到的那一抹飘忽而过的影子?也摇摇头回自己的哨位上去了。
警报解除,楚泠月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她正欲跃上宫墙的刹那,一抹黑色的影子从墙角阴影里飘然掠出,身形灵活如猫。
楚泠月心头一动,随即释然。刚才那士兵察觉的应该是这个人才对。
她微微一笑,正要跟上去,那道黑影一晃,竟从房顶飘落,潜入了一片民宅曲巷里去了,几个跳跃,竟失去了踪迹,再不可寻。
黑影挑起了楚泠月的兴趣,当夜,楚泠月想想如此毫无准备地入宫,说不定真的会被禁卫们发现,就打消了入宫的念头,返回客栈休养生息。
第二日,楚泠月貌似逛街,其实是在皇宫周围打转。皇宫高大巍峨的宫墙,富丽堂皇的宫殿,却是后世公认的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楚泠月无法相信自己的身世竟有一天与这吃人的宫闱扯上关系。
很快,楚泠月就将皇宫护卫的兵力布置和换班特点弄了个清爽。
皇宫的宫墙高达数丈,墙外还绕着一条几丈宽的护城河。仅有的几个宫门,禁卫军林立,宫门更是守卫森严,要想潜入皇宫,绝非易事。
是夜三更,楚泠月再一次在皇宫外遥遥地发现了那抹黑影,迅捷如猿,灵活似猫,几个飞掠,已经落在了宫墙之外。
楚泠月一喜,看这人昨晚的行止,必是深夜潜行的高手。这一下,她算是找到一个好向导了。
正要尾随上去,那黑影却突然一拧身,生生地折了个直角,飞身跃入紧挨着皇城的一道高墙。
楚泠月稍稍一愣,嘴角一弯,缀了上去。
楚泠月并没有直接跃入院内,她的目光稍稍一扫,足尖轻点,纵身上了院外一棵高大的槐树上。夏季恰逢槐树枝繁叶茂之际,又是阴天,光线暗淡,楚泠月又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衣裤,瞬间隐入枝叶之间,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谨慎地打探着院子的格局和守卫。
目光凝注间,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已经自然地将内力运于双目,就连院子的角落里也看的清清楚楚。
她身处之地唯一所极富丽豪奢的宅院后园,园子敞阔,假山楼阁巧思,小巧湖水如画,更有奇花异草,芳馥满园。
只是,这院子美则美矣,却几乎没有光亮。一扫之下,楚泠月只看园子一角处,有一点灯光慢慢移动,应是几个巡夜之人。除此,并没有大批的护卫院丁,想必,这园子晚上并没有主人居住。
视野中,先前那抹黑影几个跳跃,眼看就要再次潜入夜色之中,楚泠月不再迟疑,飘落入园,即刻,运足轻功,如一缕烟,谨慎跟上。
跃过假山,掠过平湖,又越过一片竹林,眼前景色陡转,一处院落出现在她眼前。
这处院子不大,门户独立,一栋巨字型小楼,秀雅端正,楼前回廊环绕,院子中,栽植的一片牡丹已经过了花季,倒是滴水檐下的几个大瓷缸里的睡莲,娇红粉嫩,清香缕缕,开的正艳。
黑衣人伏在飞檐之后,屏息小心探查了足足盏茶功夫,身体伏在楼顶极快地游下去--蜿蜒柔软的身形仿佛一条蛇,贴着屋檐滑入檐下回廊。
楚泠月稍等了瞬息,屏息静听,楼上正房处,窗扇细微的一声响……又等了片刻,她的身体飘忽而出,落下屋檐的同时,半空中身体一折,已经落在二楼的房间之中。
入得房中,一股夹着甜糯的香气若隐若现,香气初初入鼻,楚泠月在雪山上采了六年药的经历,让她很谨慎地屏住呼吸,稍稍辨别,确定香气无碍,不过是富贵人家日常的熏香,方才放松了自己的呼吸。
虽然她服食的琅魄,可以避百毒,但,她还是时时刻刻习惯了小心谨慎。
室内很是安静,层层镂花槅扇绣屏间,层层幔帐低垂。楚泠月身不动,只是目光快速扫过,西间暖阁中,一点极淡的微光一闪而没。楚泠月随即贴了上去。
黑衣人并未发现身后跟了尾巴,仍旧在室内四处搜寻。只不过,这黑衣人也并非小小蟊贼,多宝格子上陈列的精美玉器瓷器甚至琉璃,她都视而不见,而是在房间的各处仔细地搜寻着什么。
结合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小说,楚泠月贴在帷幔后心中揣摩,这个人难道是在寻找传说中的暗格?
但是,黑衣人搜寻了一圈之后,却没有发现什么,似乎颇有些失望。恰恰此时一缕微风从窗棂里吹入,楚泠月所在的帷幔微微一动。
屋里两个人同时都是一惊。
黑衣人极其迅速地一跃,眨眼跃上房梁。楚泠月则在黑衣人动作的刹那,身形微闪,已从帷幔处绕过,几乎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进到了放着层层帷幔的东阁。
帷幔叠叠,暗香浮动。那微微有些熟悉的味道,竟让她微微有些失神?这股淡淡的甜香,她在哪里闻到过?
这片刻,黑衣人也确定了虚惊一场,再次使出壁虎功夫,竟顺着屋梁,蛇行过来,穿过中厅,径直进了东阁。
黑衣人一路蛇行,楚泠月一路闪避,最终,她不得不进了最里层的幔帐。这一层浅绯色纱幔之后,竟是一张雕花紫檀雕花拔步床。一个匀细的呼吸,让楚泠月浑身都紧张起来。
转眼,她嘴角微弯,浮上一个苦笑。她本是跟在贼后打抽丰的,没想到,竟让贼给逼到了主人的床上来了。
不过,黑衣人并没有发现,屋中多了个人,更没有顾虑什么卧室中酣睡的人,屋顶上几不可闻的轻微游动之声,越来越近,楚泠月目光一转,看到床后一个小小的屏风上搭了几件绯色的衣裤,再顾不得多想,闪身避了进去。
进到屏风后,楚泠月更是苦笑连连。她竟忘了,古代卧房中必不可少的物件--马桶。这竟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她躲到人家厕所里来了。
虽然马桶有盖,但那隐隐的气味儿,还是让她猛地记起那间阴暗的牢房!脊背上倏地一寒,胃中一阵翻涌,楚泠月几乎呕吐上来。她再不敢停留,目光所及,又避无可避,伸手一撩,登时钻进床帐。
楚泠月上了人家的床,又听得外边黑衣人已经落地,正在四下里搜寻,一时好奇心起,不由将目光看向床上之人--
床上之人仍旧毫无察觉,呼吸均匀绵细,长长地墨色丝缎般的秀发,在枕上铺陈开来,映衬着一张恬静的睡颜。在暗淡的光线下,楚泠月仍旧可以看到两弯淡淡的秀眉,长长的闭合着的睫毛,还有脸颊上一抹淡淡的晕红,和那一张微微张着的嫣红菱唇……
鲜嫩嫩水汪汪的一张小脸儿……只是,怎么似乎有些眼熟?
楚泠月心中一动,手脚僵了瞬息,随即,轻轻靠近过去。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她的动作已经不单单是为了隐匿,更完全是不自觉地放到了最最轻柔,仿佛怕惊醒睡梦中的人儿。
楚泠月的手轻轻地伸进那熟睡人儿的枕下,不出意外地,她真的摸出了一个明晃晃的赤金项圈,上边挂着一个镶嵌着珠玉的赤金长命锁,下边是丝线缠着金丝编制而成的璎珞,点缀着数颗极圆润的珍珠……
盯着这个熟悉的金锁,六年前的种种纷繁踏来--
怀抱里软软糯糯的小身子;水嫩柔滑的苹果脸;那双总是似乎蒙着一层水雾,一笑又弯成两万月牙儿的眼睛;还有那一声声软糯的呼唤……
还有那阴冷的牢狱;泛着令人作呕的骚臭的马桶;那一张张冰冷的脸,一双双充满兽性的眼睛……
“月姐姐……”
一声真真的呼唤响起,蓦地将楚泠月从回忆的思绪中惊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