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说话，陈世荣忽然发现信王朱由检站起身来，绕过自己快步跑了出去，扭头一看，却是从院门处转出几人。

走在正当间的姚龙也是有些紧张，嘴角的微笑都有些不自然，他先是瞧见了急躁不安的陆毅，刚想抱拳打个招呼，不料火急火燎的信王朱由检跑了过来，拽着自己的胳膊到了一旁说话。

“怎么样？可有把握？”信王朱由检轻声问道，“刚刚我和如是谈过了，她愿意随我入京，如果你没有把握，我也不想见你白白去送死。”

听到信王朱由检一口一个“我”，姚龙也知道他没端着架子，不无感激地说：“殿下，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是不是晚了一些？我可不想给你丢脸，让那些官员看你笑话。”

信王朱由检还是有些不放心：“姚龙，说句心里话，我没什么朋友，跟你也谈得来，而且你不像其他人那样贪图权贵，就算你现在认怂，我也绝不会瞧不起你……我再问你一遍，想清楚了再回答，可是真有把握？”

姚龙情不自禁地握住信王朱由检的手，点头道：“殿下放心，如若连人家三招都接不住，我有什么脸面待在你身边？”

叹了口气，信王朱由检转过身，这才发现旁边细声交谈的邱纸鸢和韦青青，不由惊艳道：“姚龙，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如此纯美的女子要寻一个也是困难，你居然一下弄了俩！”

“殿下，纯美是纯美，可说到艳福，可就真的是冤枉我了……”姚龙笑眯眯地说，“殿下，你才是有艳福啊，全天下也只得一个柳如是姑娘，她只是动动手指头，也能让人销魂不已。”

信王朱由检笑骂道：“你小子尽说好听的，都快死了，也没半点正经儿。”

姚龙没大没小地说：“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一样没正经，天底下哪个王爷会盯着人家老婆看半天，连眼珠子也不转的？”

这边两人说说笑笑，直把邱纸鸢给搞迷糊了，又发现韦青青眼角含笑，嗔怒地望着姚龙，忍不住问道：“妹子，可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韦青青一愣，赶忙摇头，“没有，没有，隔这么远，我哪能听得真切啊。”

众人依次进入庭院，方公公、陆毅都想和姚龙说话，这个时候却已不方便，只得讪讪走开，而信王朱由检领着邱纸鸢和韦青青来到正厅安排他们坐下，好不得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对还跪在那的陈世荣说道：“陈大人，你可想好了？是否愿意跟本王赌一赌啊？”

陈世荣咬牙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臣，多谢殿下成全！”

信王朱由检嘻嘻冷笑，打发他到一旁，忽然发现柳如是脸色戚然，赶忙解释：“如是，你别误会，刚才那两个女孩儿是姚龙的妻妾，跟我可没半点儿关系。”

柳如是幽幽望着他，幽幽摇摇头，说话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民女怎么敢误会，殿下多心了……”

站在苏哲对面十来步远，好整以暇的姚龙从袖内取出一个锦囊，一边从里面掏出几张符纸，一边嬉皮笑脸地说：“提督大人，稍安勿燥，等我准备妥当了再动手不迟。”

仍旧闭着眼睛的苏哲也不搭腔，直等到姚龙将锦囊的符纸取出扣在掌心，这才微微睁开眼睛，慢声说道：“我出身茅山道，以符术行天下，而你鬼域廷擅长的也是符咒二术，可说是师出同宗……今日斗法，我是以大欺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掌心已经开始冒汗的姚龙不敢再装出那副欠揍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抱拳鞠了一躬，“我想求提督大人手下留情，给我一条活路，怕是你也不会答应……所以也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尽管动手吧！”

旁观的人当中，大半在笑姚龙的轻狂不知死活，小半则替他捏着冷汗，同时埋怨他不知利用这个机会提些有利于自己的要求，只有信王朱由检挑起大拇指，笑声道：“好！姚龙你没给本王丢脸！”

其实，这种斗法跟比武过招不同，根本没什么东西可以提出来限制对手的，就算将对手的手脚都捆起来，只消一张嘴也可使出杀招，既然如此，姚龙又何必示弱于人，平白让人看轻自己呢？

一片寂静之中，苏哲缓缓抬起右手，待举到胸前，食中二指轻轻一抖，抖出一张黄色纸符，然后嘴唇一阵翕动，骤然一声爆喝“开”，纸符腾起一阵青烟，瞬间裂成了碎片，碎片掉在地上轰轰隆隆鞭炮一样炸得尘土飞扬，紧接着从尘土中刷刷跃出七八条血盆大口的恶狼，瞬间就从上下左右朝姚龙扑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虽然常听说茅山道可以符驱兽，但这无端变出恶狼来，也是头一回见到。

眼睛灼热的姚龙来不及多想，急忙闪身后退，同时空着的左手捏成破字诀，右手剔出一张红色咒纸举到唇边，呼一声，张口吐出一圈熊熊烈火，堪堪将狼群全部裹住。这一下来得突然，火焰又格外耀眼，以至于有些官员没坐稳，吓得跌在地上，慌不迭往正厅里面爬，生恐火焰烧到自己一般。

再看苏哲，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迅速双手合于胸前，叽里咕噜念了几句口诀，双手两下一分，掌中的符纸噼啪一声脆响，立刻化作飓风笔直斩入烈火，将凶猛的火焰吹得四分五裂。

姚龙双脚还未落地，冒着青烟和焦味的狼群已经来到近前，獠牙丝丝地居然长成利刃，刺向他的四肢和胸背，只听几声娇呼同时响起，紧接着一个惶急的身形从正厅闪了出来。

“站住！”姚龙瞪着眼睛大喊一声，恰恰将心系夫君的邱纸鸢喝住，这种紧要关头哪能分心，当下右脚脚踝被狼牙洞穿，他咬牙忍着剧痛，飞快捏出定身咒，一口真气喷道咒纸上，双手成诀扣在脑门上大喝，“定！”

啪啪啪，一连数声，原本凶猛的恶狼仿佛僵住了一样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姚龙也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苏哲，从牙缝挤出说话道：“一招了。”

苏哲淡然一笑，“符咒二术本来相辅相成，没有谁克谁的道理，符术一旦施展出来，便不再受控制，而咒术的缺点却是不能同一时间施展两种咒术……姚龙，你若是以为仅凭烈火咒和定身咒便算熬过一招，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你自信能保持这个样子，一动不动地应付我的第二招么？”

定身咒要求下咒者必须保持身体的静止，否则咒术便会立刻解开，姚龙底气不足地说道：“少废话，尽管放马过来……”

“好，那我成全你！这第二招非常简单，只是几十枚湛毒的钉子而已。”说着苏哲右手单掌横着一扫，扫出几十张只有拇指大小的纸片，他轻声念过口诀，右手再往回扫过，那些纸片叮叮当当化作蓝汪汪的透骨钉，齐齐射向姚龙。

姚龙露出一丝诡笑，全身猛地激起一阵罡风，洒落在地上的几张符纸便被吹了起来，他口中念念有词，一声“开”诀过后，那些符纸砰砰炸开，化作土墙堪堪挡住了透骨钉，掉下来的时候又砸死了几头不能动弹的恶狼。

“呼——”姚龙松了口气，场外的几人也松了口气，他闪身将剩下的恶狼逐一格杀，待到尘埃落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满不在乎地说：“提督大人，你也说符咒二术相辅相成，我虽然不能同时施展两种咒术，但一符一咒，勉强还是可以的。”

其实苏哲那第二招明显有放水嫌疑，就算比之李青云的披挂暗器也大大不如，只是因为见着姚龙不敢随便乱动，这才使了出来，没想竟是被他给讹了第二招去。微笑的苏哲倒也不恼，拍着巴掌说：“看来我确实是小看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小看他，你真想去蒙山斗僵尸吗？”不知何时陈世荣也跟邱纸鸢一样站到了场外，跳着脚在那嘶吼，“你是应天司的提督，你是茅山道首屈一指的高人，你若是输给了他，今后还有何脸面呆在应天司，还有何脸面行走江湖，苏哲，你给我想清楚，想清楚！”

苏哲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心想我有没有脸面关你这个狗官屁事，却是不知道陈世荣现在的心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恨不得亲自出马替苏哲把姚龙给杀了。

“我说是说符咒二术相辅相成，你可知要同时施展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术，普天之下能做到的也不出十人！”苏哲一点儿都不急，居然跟姚龙攀谈起来，“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若是再有几十年的苦修，定可破劫化真，可苦现在死于我手，白白浪费自己晋身仙班的天赐机缘呢？”

姚龙哪有功夫理会他这些废话，一边调整混乱的真元，一边笑道：“既然提督大人如此看好我，何不就此罢手，等我以后羽化成仙，也好捎带着你一齐飞升？”

苏哲哑然而笑，“好一个不知道好歹的狂徒，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么？”

“罗罗嗦嗦，你有完没完？”姚龙和陈世荣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两人还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陈世荣是内心焦急，脱口而出；姚龙则不同，他一早就存着扛一招、骗一招、逼一招的心思，所以话音刚落，便鬼魅般朝苏哲扑了过去，同时将手中符纸一股脑洒了出去，口诀更是一个接一个，一口气竟相当于同时使出了“爆裂”“毒刺”“犬撕”等六七种符术。

一时间爆炸声此起彼伏、暗器漫天乱飞，其中还夹杂着蜂群的嗡嗡声、猎犬的嚎叫声，场中姚龙和苏哲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真切，只有两个影子闪来闪去，瞧得旁人眼花缭乱。

猛然一声震天价的嘶吼传出，一个白色光球炸出水银般的碎片，所有人都看见从光球中冲出一头异兽，它通体雪白、头顶长着火红犄角，双眼是如黑夜般的墨色，巨齿纵横，脚踩四朵莲花般的云彩，呼啸着将姚龙撞出了战团。

姚龙惊声尖叫，狼狈不堪地跌落于地，还没来得及喘息，那头浑身毛发倒竖的异兽便扑到了身前，前爪砰地按在他的肩头，血盆大口不偏不倚地咬向他的头颅。

“啊！”始终提心吊胆的邱纸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却有个人影比她更快，赶在陈世荣欢呼的前一刻到了姚龙身边，抬腿一脚将白虎踢得飞了出去。除了韦青青，谁还有这种速度、这种本事，她弯腰提着姚龙的胳膊往邱纸鸢一丢，双目炙热仿佛烧起一团暗红色的火焰。

“嗯？你又是什么人？”束手而立的苏哲满脸诧异地望着韦青青，仿佛害怕自己的宝贝异兽被她所伤，手上起了收诀，将那趴在地上咆哮的异兽给收了回去。

眼看姚龙必死无疑，忽然跳出这么个女人来，陈世荣气得七窍生烟，急匆匆跑到信王朱由检身边跪了下来，“殿下，这，这怎么算啊？”

“什么怎么算？”信王朱由检翻了个白眼，“苏哲三招已尽，姚龙还好端端活着，你说怎么算，还需要本王教你吗？”

“可是，可是——”陈世荣“可是”了半天，最后干脆豁出去了，“殿下，臣不服，若非那个女子搅场，姚龙已经必死无疑！臣恳请殿下开恩，免除臣下的赌约，放过罗氏遗孀的性命。”

信王朱由检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主，知道若非那娇小可爱的女孩出手，姚龙怕是已经被异兽一口吃进了肚子里，稍作思量道：“好吧，不过你也别想本王会向皇兄进言！”

陈世荣如蒙大赦，叩头如蒜道：“谢殿下，谢殿下——”

应邀前来观战的官员纷纷拜别离去，很快偌大的庭院便只剩下信王府和姚龙他们几人，这时始终盯着韦青青看的苏哲忽然走到正在和姚龙说笑的信王朱由检身边，缓缓拜倒道：“启禀殿下，臣无话可说，确实已经输了！”

“其实你也算不得输，姚龙也说，若是没人相救，刚才确实非死不可！”信王朱由检笑着说，“这下好了，皆大欢喜，你容我再待一两日，便随你回京可好？”

苏哲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摇头道：“殿下，刚才那雷云兽其实已经是臣的第四招了，第三招早已被他给迫了出来，所以……臣怕是真的输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信王朱由检，就连原本有些失落的方公公也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姚龙，一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

姚龙无所谓地耸耸肩，假装盛怒地说道：“怎么都这样看着我？敢情你们一直都认为我扛不过三招是不是？”

信王朱由检晒笑着摆摆手，方公公则捡了金元宝一样喜笑颜开，二人如此表现，分明就是承认了姚龙的猜测。

只有柳公公莫名其妙地望着苏哲，心想：“苏哲是不是刚才被姚龙把脑子给打坏了？明明知道这是个没有好结果的局，居然自己还往里面跳？”

“你们两个刚才怎么都跟哑巴一样，早说了也不会白白便宜陈世荣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信王朱由检这个时候仍然没发现柳如是表情的异样，自顾自说着，“这个老家伙居然跟自己父亲的小妾通奸，真是禽兽都不如，你们刚才若是说出来，我便能让他自刎以谢天下，真是——”

苏哲虽然不耻陈世荣的为人，但若是那个时候跳出来为难他，却也不是苏哲的性格，所以只是笑笑不做辩解。

心思敏捷的姚龙则向方公公使了个颜色，方公公立刻会过意来，咳嗽一声说道：“殿下，既然苏大人已经认输，又有心替樊阳百姓除蒙山僵尸之害，何不成全他一番心意，也是一番美谈不是？”

“好自然是好，只不过——”信王朱由检望着苏哲，“苏大人，你现在已经是应天司提督，不再是我信王府的家丁了，所以本王也不能强令你做什么事情。”

苏哲抬起头来，不经意地瞟了姚龙一眼，稍作思量道：“殿下，不管臣什么身份，永远都是信王府的人，这一点请殿下不要怀疑。至于带兵之事，恐怕臣只能从旁襄助陈大人，越俎代庖却是有些逾越了，传回京城也不好听。”

信王朱由检微微点头，忽然发现姚龙和苏哲相视而笑，不由奇怪地眨眨眼睛，贴到姚龙面前小声问道：“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姚龙一愣，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殿下，刚才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现在心还砰砰直跳呢，哪有心思瞒你什么事啊？”

真没事情瞒着信王朱由检吗？也不尽然，起码姚龙在逼迫苏哲第三招的时候，就将樊阳的种种事情简要地说与他听，目的自然是希望他能放水，却没料到自己凭本事逼出了第三招，而半信半疑的苏哲因为有些恍惚，本能地将杀招祭了出来，险些要了姚龙的性命。现在看来，苏哲多多少少是有些相信姚龙的话了，否则也不会改变这么快，主动提出愿意襄助陈世荣剿灭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