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囹圄(下)
作者:书小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05

倒下的最后一瞬间里,我只认出眼前那玄袍男子是邢恬,其他就甚么都不知道了……

……

朦胧尘霭中,像是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念,“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只争朝夕……”这是谁?我身在哪里?

不过说到这里,我还颇有些感慨。

话说我们为啥要做神仙?我一向认为乐趣旨在“随心所欲”四个字。倘若做神仙还要畏首畏尾拘拘束束,那真是活得越久越悲剧。然而我自幼随师父修习天师道,师父时常耳提面命,修道者须得正本清源,抱元守一,心笃神方明,神明意方坚,意坚行方端,方不致入了魔障。我问师父,魔障是甚么?师父说,魔者,欲也,障者,碍也,魔障就是修道路上的阻碍你进步的那些。

可是作为一介先天的神仙,我并不清楚我还要进哪些步,所以也从不曾特别害怕自己的。比如很想揍王母的时候,一般也就揍了。很想爱君明的时候,踏破铁鞋见缝插针也要在他身上揩几把油,亲一亲摸一摸,这些便宜更是从不压抑的。所以君明说我“已入魔道”,是不是也有点儿这个意思呢?

我知道,跟他那样正襟危坐的君子范儿比起来,我绝对是个十足的登徒子。只是之来去本来就是一件势不可挡的事。我那样爱他,那样渴望他,即使身处梦中都在急吼吼的亲吻他,抚摸他,纠缠他。仿佛一片四月的雨后的青草地似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有甚么东西迫不及待的想要萌发,想要冲出藩篱,想要淋漓尽致的痛快到死……

这种莫名的感觉并不陌生,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甚至让我有些恐慌——美味总要一点点慢慢品尝才能尝得出美来是不是,囫囵吞枣多亏啊。

于是我决定让自己醒过来,醒过来……可那要命的感觉竟似化作梦魇一般,我越是挣扎它却越是死死缠紧了我。本应自在自得的元神却是如痴如醉,浑浑噩噩,完全不听从我的差遣,急得我都快哭了——也许并不是急,可就是想哭。耳边那声音亦轻声问我,“你已臻这样的极乐,你为什么还要醒来?为什么还要修道?谁在乎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我不能抑制的失声尖叫,并在那一刹那猛然睁开了眼——如此灵光乍现,倒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这死去活来的感受也许并非莫名,既是欲,又因情而起,难不成就是世人所谓万恶之首的情_欲么?

须知真正莫名的乃是眼前之景:一张眉眼斜飞又唇红齿白的芙蓉脸直直的,探究的看着我,良久方似笑非笑道:“怎么停了?”

急迫的喘息戛然而止,我已惊得遍体寒凉。待翻身离开那人时,才发现彼此竟是不着寸缕。我一把抓过手边的甚么东西团团裹在身上,真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竟是邢恬。

原来梦中那些情形,竟是真的,并且竟是和他……

我羞极怒极恨极,一心便要取他性命。奈何他一动不动,照旧赤条条的躺着看我。我扯下床帏,哗的覆在他身上,拂尘丝紧跟其后便直奔他颈项而去。

他不闪不躲,只是笑嚷道:“嗳嗳,你这算不算过河拆桥?谋杀亲夫么?”

我咬牙切齿,只字不应他,只是狠狠的催动拂尘咒符想取他狗命。谁知咒符念过数遍,那拂尘却仍旧丝丝缕缕的软哒哒垂在他胸前,哪里像个杀人的利器?

我登时愣住了。想要拿回到眼前看个究竟时,却被他一把攥住拂尘丝,挽了几挽,便将我拽到了他身前,又张开双臂,团团抱住了我。

我冷冷盯着他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蛋,猛一口口水便啐了上去,用我所能发出的最尖厉的声音骂道:“不要脸的下作货!给人下药,算甚么本事!”

其实我还应该骂得更狠一些,我希望能激怒他,大家打一架,就算被他打死也比受这个罪好啊——他竟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干净他面上的口水,又同我笑道:“美人赏赐,岂敢不吃?”

我挣命一般抵死捶打他,他一双手臂却像铁铸的似的搂抱住我,一边还叹道:“天地良心,紫微,我还真没给你下药。我不过是带你回家哄你睡觉,可你那么热情,我又怎么舍得拂你的意?还不是由着你随心所欲的摆布……谁曾想你倒舍得对我又打又骂的,真是个狠心的丫头。”

我怒骂:“你放屁!没有下药我会这样软弱无力吗?到底是谁由着谁摆布?”

他笑道:“你在我家,当然得听我的话。不过要是上了床的话,我情愿甚么都听你的……”

他一只手臂箍紧我,另一手便覆上我的面颊。我像一只不甘命运捉弄的待宰的鸡,张大嘴咬他,他却反手捏住我的下巴,把住我的头,那边厢继而拂过我的脖子,肩头,后背……

鸡皮疙瘩带来的战栗骤然掠过全身,不能停止——九万年的生命里,何尝受过这样的侮辱?

一下子便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想起君明已是心如刀绞,一时又想起文曲,往日满腔的奋发之意顿时只做灰飞烟灭而去,不由的心如死灰道:“你还是杀了我罢。”

邢恬愣了一愣,笑道:“费尽心血才把你抱进怀里,杀了你我对得起谁?何况,你怎么总是不相信,”他手指用力,硬别过我的脸,“我是真的爱你呢?”

我狰狞冷笑:“如果这也算爱,你先试试能不能说服你自己罢。”

“怎么不能?你怎知道我不爱你?”

“你爱我,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玷污我也叫爱我?更不用提在凤麟国时你为了说服君明退出天庭冥府两界之争,不惜以我做筹码,将我让给君明。你当我是甚么东西?也好意思说爱我。”

邢恬呵呵笑道:“原来你纠结的是这件事。不管你信不信,那不过是我的缓兵之计罢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对于你我是志在必得的……”

“随便,”我打断他,“我一点不关心你爱谁不爱谁。横竖我是不想活了,不如给个痛快,大家也好各自方便。”

“干嘛这样沮丧,”他拥抚着我,面孔凑上近前,鼻息喷到我耳旁,“何必自欺欺人?你自己也知道,你明明喜欢和我在一起……”

噬骨的战栗再次袭来,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不过是把你当成了君明……你杀了我罢,杀了我罢!”

下颌蓦地一痛,他竟狠狠掰过我的头颅,迫使我直面他,“你想骗谁?骗我还是骗倪君明?还是骗你自己?”

“我……”我张口结舌,无以回应,唯有两行薄凉的泪水划过面颊,一径滑进脖子里。

他低下头,款款吻掉那两行眼泪,柔声叹道:“别再跟自己较劲了,紫微,我说过的,你心中魔性远胜于我,你我才是一路人。”

我喃喃失神道:“你不懂,你不懂,我是真的爱君明,我爱了他那么多年……”

“可是倪君明爱你吗?”他森然反问,“他喜欢抱你吗?喜欢吻你吗?你们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吗?不必掩饰,我知道你们没有。正所谓无欲则刚,他法力恢弘,功德齐天,原是因为他全然没有七情六欲,他是个神仙中的神仙!”

一语既毕,直令我如遭雷击,不由反诘道:“谁说我们没有,你怎知道我们没有,我们有没有关你甚么事……”

“你不想知道他干甚么去了吗?”邢恬冷笑着看着我,“以及那位凤麟国皇后娘娘的下落,你难道不恨她?她害死了你的亲弟弟!”

我眼前蓦地一亮:“恨,怎么不恨,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她究竟躲哪去了?”

“她被倪君明带走了。”

“啊?带去哪了?”

“那我不知道,”邢恬说,“只见到倪君明抱着她飞走了。”

我顿时急了:“君明为什么要抱她?他俩到底甚么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你说他不回来就不回来?你算老几,我凭甚么信你?”

邢恬冷笑:“不信我,你在我床上睡了十多天了,他可有来找你?你还可以尽情的继续等下去,看他会不会来找你。”

“……”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我的体温是怎样一点一点降至冰点以下去的,与此同时,一种久违的痛楚却从内而外一点一点渗出我的皮肤,漫布我的四肢——呵,烈焰焚身,这痛原该是我的宿命罢?

可是我明明记得,他那时好像对我说过那一话,叫我从今往后须臾不能离开他身边,我们一回家就马上成亲……可是现在,他抱着别的女人飞走了。

这真的是我的宿命吗?

我怔怔的说:“你杀了我罢,如果你真如你所说般爱我。”

邢恬却柔声道:“紫微,看着我,你为甚么不看着我?你还有我,我爱你,我这么爱你……”

他的面孔渐渐靠近,气息慢慢变浓,只是我眼前一黑,眼睁睁看着自己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傍晚,抑或是清晨?我不知道,他们冥府里的天色永远这样灰朦朦,谁能分得清时辰。

神仙的时间横无际涯,多得叫人发慌,早一分或晚一分,多一分或少一分,有甚么打紧?

房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慢吞吞的坐起身,想找一杯水喝,滑落的锦被下却露出一具赤白的躯体。

邢恬到底把我怎样了?我都懒得知道,你急甚么。

没有找到衣服,甚至床帏都没了,不得已只能把那床被子裹到身上,下地走动了走动。

还好,都还算健全。

门窗关得甚是严实。我不在乎给人看到,只想透透气,却在推开窗子的一刹那被一道刺目金光迎面劈了回去,劈倒在地上,掌心痛楚有如刀割。

你知道,我是从不会流血的。

我只是摊开自己的手掌心,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君明走了,敖墨走了,文曲死了,不知道还能指望谁来救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急,横竖还有师父和我妈管我,玉帝总是我爹,他们总会知道的,知道了总会来救我的。我只是拿不定主意,他们要真来了我跟不跟他们走呢?走的话回去做甚么呢,脸丢尽了倒是其次,关键是又要万万年的继续做星星,无聊,呵欠,陨落,死乞白赖,没盼头啊。可不走又有甚么意思呢,谁耐烦守着邢某那张男不男女不女的劳什子脸蛋,我又不爱他,了不起有点莫名其妙的生理冲动罢了。反正君明没了,剩下的事谁还在乎会怎么着,谁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死活都无所谓,其他关我屁事。

也不知还得活多久才能死,真要命。我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掌心怅然的想——我没有掌纹,手心里光光突突,什么天机都看不出来。

神仙的命运,到底要怎样才能堪得破。</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昨天半夜火车上写的。。。自己看着都有点莫名其妙。。。。-_-。。

贴出来是表示我并没有停更,咳咳

等回头完善哈</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