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乌头?那是甚么厉害东西?”
“一种草药,服之可祛风除湿,亦可令人神智昏聩,终至错乱癫狂而亡。最要命的是这东西能叫人喝上瘾,等发现它厉害时已是欲罢不能。”
我浑身不由的一个寒噤:“你是说,有人给玉帝下毒?谁敢给他下毒?——啊,难不成是……”
他却摇摇头:“我开始也疑心是王母,今日方知不是她。大典之后玄儿说口渴,想吃冰,我不欲劳动旁人,自己往御厨去寻了去,结果迎面遇上一个人。那人我原是认识的,可他见了我竟也不知打招呼,反倒掉头跑了。我心中一动,进御厨查看,果然,那只平时管用的茶叶罐子被打翻了。我猜测是他慌慌张张逃跑时撞翻的,可毕竟没有亲见的证据,也只好作罢。”
我震惊极了:“难道那人是邢恬?”
“不,”长庚道,“是刑恬手下一员心腹,叫殷伊。他近来同太常寺的几位仙君颇有来往,所以我认得他。”
我点点头:“此事非同小可,你同玉帝禀报过了吗?”
“说了。他除了吃惊外别的倒也没说甚么,只叮嘱我不要告诉旁人,哪怕是王母,玄儿。只是不告诉她们可以,却不能不告诉你,尤其那邢恬还打起了你的主意。所以,所以,连夜赶来找你,虽有些不合时宜……”
“长庚,”我心中难过莫名,“谢谢你,谢谢你,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可是你也真的该回去了,你越是这样我越要劝你回去。你要善待玄儿,只有你们过得好我才能高兴……”
他竟呵呵笑起来,摆摆手道:“真啰嗦。我走了,我不送你了,你也快回去罢,不然东华帝君该着急了。”不待我脸红扭捏,朱红的身影一晃而逝,再不见踪影。
也说不来具体是因为甚么,我深知我并不爱他,可心里竟有一大块东西堵在那里,真正沮丧难言。待转回那暖阁院中时,却发现君明正自得其乐的坐在廊下赏月品茗,见我进来也只笑道:“说完了?过来歇歇。”
柔白月色下两株腊梅正各自怒放,梅香沁人心脾。我心中不快,故意寻衅道:“人家撇下新娘子专程跑来找我,你都不关心我们说甚么啊?”
他轻啜一口茶:“唔,当然关心,我听壁角听了好一番工夫。只是你们小儿女的小心思岂是我一介老朽能明白的,只好折回来吃茶。”
“净瞎扯,”我白他一眼,“哪有说那些,哄我也不编个高明些的谎话——也不要总说自己是老朽好不好,你是老朽那我是甚么,老妪?——还有,你怎么这么爱喝水,天天就是喝喝喝,喝喝喝。”
他一怔,放下手中茶盏:“你不高兴,那我以后不喝了。”
我不禁抓狂:“谁说不叫你喝啊?只是你喝太多了嘛!——算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嫌你喝水,你爱怎样喝便怎样喝——我也不是无视你,我只是说……啊啊,算了算了,还是你无视我比较好,我也不知道我想说甚么……”
“你只是想找茬吵架发泄是罢,”他温和的看着我,嘴角甚或还噙了一丝微笑。又朝我张开了双臂,“过来。”
鼻尖儿一酸,两行眼泪瞬间滚落。我委身闷进他怀中,往日辛酸委屈,来日忧虑疑惧,一时间一遭遭一件件前呼后拥的哗哗涌上心头,不由的伏在他膝上哽咽起来。
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缓缓抚摸我的长发,隔一阵又俯□来吻一吻我的后脑勺。
“君明,对不起……”
“嗯,”他抱起我,抱进他怀里,“两个月很快过去。届时你到了东海,不想见的人一概不见,不愿做的事一概不做。我必日日夜夜守着你,或是赏月,或是听海,想做甚么都由你定,好么?”
我勾紧他脖子,埋进他浓黑的长发里吃吃而笑:“不好,日日夜夜只做这些事,那也忒无趣了……”
果然,他胸口倏地又是一紧,方慨叹道:“你这丫头着实欠揍,哄你也是白费心思——起身罢,该回去睡觉了,明天须得同我回师父们那里请罪去。”
我一愣:“为啥?请甚么罪?”
他揉一揉鼻子:“这个么,因我今天撒谎了,我同你父母求亲的事并不曾禀报师父。虽说事出有因,想来他们也不会反对,可我们到底也该说一声的。”
我大笑起来:“我就说嘛!你师父那么有品的人,怎么会叫你带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求亲。你从哪搞来的那些顽意儿?”
他淡淡的摇摇头:“说来实在话长,过一阵你到了东海,我再一桩一桩慢慢同你说罢。”
我则无奈叹道:“你竟这样沉得住气,偏我是个一点事都藏不住的急性子。你道长庚方才同我说甚么?”
因将殷伊下毒那段典故一句不落的说给他听。当然,至于长庚那些情致绵绵的表白则是一个字不会讲了,我又不是傻子。
君明听罢,双眉紧蹙道:“我一见那邢恬便猜他们要有行动,竟不知已经开始行动了,能被长庚撞上可真是万幸。”
“甚么行动?说明白些。”
“辰辰,”君明凝重道,“我不知你听人说起过没有,九万年前天庭同地府间曾打过一场大仗。那一仗冥王战败,战死三个儿子,又失了天庭上大好疆土,冥王岂能不恼?这些年两界间虽无往来,我却也时时风闻他们冥界秣马厉兵,百尺竿头,操练得十分勤谨哪。相反,你再瞧瞧这天庭里,自上而下挨个数来,或勾心斗角,或倾轧内讧,人人不思进取,处处歌舞升平。神仙固然没有甚么好进取的,只是我不犯人,敌却来犯我,堂堂玉帝被人下毒竟尚不知,他日若冥府果真再打了来,却又拿甚么去抵挡?”
我紧张道:“你是说,两界之间竟又要打仗了?那刑恬为甚么还要求亲?”
君明轻哼一声:“端看怎么说打仗罢,若长庚当场抓住那殷伊,不打仗还等甚么。至于求亲,大约是想借机刺探敌情,笼络人心,或拐走个把公主帝姬,将来也多个筹码,若一个都带不走,则添一个开战的理由,不一而足。”
我道:“若他们真有这个打算,那邢恬孤身前来犯险,胆子也忒肥了一些。”
君明点点头:“必是想试探玉帝态度,吃准他不会率先发难罢——所以我觉得你方才所说有些不合情理啊。御厨守卫松散,若要下毒,多少时候下不得,偏挑玄女成婚大典,人来人往最乱的这一日?”
“是啊,我刚才也没来得及多问他,那玉帝的反应也很奇怪,被人下毒竟没事人一样,一点不着恼?”
君明淡淡笑道:“想来自有他的打算罢。辰辰,你可切莫小瞧了你这位父皇,他当年……”
一句话终究没能说完,因又有一人不待通报便闯了进来,径直打断了我们。
君明挑起半条眉毛:“敖墨殿下,为甚么眼圈通红?是拌嘴吵输了还是舍不得你家帝君嫁给我?”
敖墨摇摇头,竟噗通一下与我跪倒,嘶哑道:“帝君你罚我罢,我闯了祸了!”
我一把拉起他来:“不怕,闯了天大的祸也有我罩着你,起来慢慢说——文曲呢,没有同你在一起吗?”
他到底还是孩子,平日里看着沉稳练达,这当儿眼泪竟倏倏直落,不住的举起袖子拭泪:“正是文曲……我把他气跑了……”
“啊?跑哪去了?”
“他,他下凡去了。”</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