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并不看我一眼,只淡淡道:“儿臣人微言轻,兹事体大,原轮不上我来多嘴。”
王母颔首轻笑:“很好。紫微与邢恬,照我看倒是不错的——陛下可觉称心?”
我简直气炸了肺,只等瞧那蒙昧昏聩的玉帝怎么说。
玉帝一贯的高冠华裘,面目模糊,眼皮微沉,似明似昧,乍一看还以为睡着了,再一看嘴唇却在动弹:“紫微还小,我也舍不得把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过几年再说似也无妨。”
噫,他对我这番心肠……总还是好的。
王母便冷笑:“嘿,你纵是舍不得她也寻个别的借口,快要九万岁的年纪还小,再不叫她嫁当心她恨你——我看这样罢,旁人说了也是白说,还是该问问她亲妈的意思,是不是紫芦?叫邢恬做你女婿怎样?”
母亲平平道:“妹子能有甚么主意,妹子教导无方,紫微冥顽不灵,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我大吃一惊,脱口道:“妈,你吓傻了吖?”
母亲一面同王母虚礼客套,另一面小声同我切切道:“乖孩子,妈是为你好,快远远的离开这里罢。”
那邢恬得意非凡,眉眼斜飞,似笑非笑,竟也慢慢踱上前来,同母亲躬身道:“斗姥放心,孩儿定不会委屈了紫微妹妹……”
“啪!”
我反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贴到他脸上,森然道:“你再敢胡吣一句试试?”
他白皙的面庞上立时添了五道又红又肿的掌印,可竟也不恼,也不言语,两根指头抚着脸颊,斜斜瞧住我,只是不住的笑。
王母便抚掌大笑起来:“好好,我们这位大小姐这样性子,原该有个好脾气的才能包涵。紫微啊,你别眼巴巴的总当我是坏人,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为天庭地府两界着想。这回你若肯依了我,我便还你母亲本来模样,你看怎样?”
……好大的诱惑,几乎教我脱口便要大叫一声“好!”
所有人都直直的看着我,只等我点头。
说实话,这一幕若是发生在半年前,我一定毫不犹豫便答允了。那时日日只为泽鸾伤情,自暴自弃,不能嫁给最爱的,旁的人嫁谁不是嫁呢。
可是,可是如今我已有了君明啊,山一样高的君明,海一样深的君明,我爱他爱逾生命,纵是天大的理由,我怎能负了他?
所幸事实一再证明,我的君明是世上最最靠得住的男人。就在我微微犹豫的这一刹那,他的声音打外面朗朗传了进来:“东华不请自来,诸公多多包涵。”
他打起帘子应声而入,双目沉静,乌发浓长,寒青的长袍无风自舞,敞阔的袖拢逸出一角雪白的中衣,及一丝熟悉温暖的草木香气。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开心的裂开嘴巴望着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可他并没有回应我,他淡淡的瞧我一眼,又朝众人颔首示意,便袖手立于一旁。
是的,他的仙阶原在王母玉帝众人之上,平日里向那一干人行礼不过是出于谦逊敬重,论理,原当是王母玉帝同他请安才是。
果然,玉帝头一个起身,整冠束衣,同他躬身见礼道:“拜见东华帝君。”王母母亲等人也随之拜倒。我想了想,也跟着拜下去。
他那样低调一个人,既摆这个谱自然有他的道理,且看看要搞个甚么名堂出来。
只听他温言笑道:“诸君不必多礼,君明此番冒昧造访,原是有一桩要事相求。”待玉帝诸人各自坐定,他便恭恭敬敬道,“君明这一趟,是来求亲的。”
王母奇道:“不是罢,你求哪一个?不会也来求紫微罢?”
“正是。”他沉声道,“紫微帝君姑射神人,瑰姿绝代,君明情悦心折已久,委实万般崇敬仰慕。因秉一腔热血,据满腹诚意,今日斗胆求亲于陛下,娘娘,斗姥座前,求诸君将紫微帝君托付于我。若诸位肯偿我所愿,实为君明这一世无上之极乐。他日诸位但有所需,君明愿倾尽毕生之所能,肝脑涂地,为使为役,以期图报诸君于万一。”
一语既毕,满室静谧,于是我的泪珠坠落到地上时那“啪啪”的声音便格外醒目。
说起来我认识他已颇有一段时日。这段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足够令我心中充满自信,我觉得我已全全然了解他的品性作风,谦虚,低调,细心,内敛。不论大事小事,不管喜怒哀乐,永远保持那样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甚至是我们彼此坦诚心意的时候,乃至是我们深夜幽谷独自相对的时候,他都是淡淡的,克制的,尊重我的,好像世上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忘形,更不必提令他失态。
哪怕是我。
我自知他是得道的真神,修的又是太一正道,于分寸间将七情六欲拿捏得恰到好处原不是甚么难题。只是男女情爱这件事,无论双方心意如何相通,太过克制总教人觉得索然无味,总像少了一股思之便令人热血沸腾,汹涌澎湃的真性情似的。说白了神仙也渴望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浓情,渴望那种朝朝暮暮交颈而卧,暮暮朝朝永不分离的日子——尤其是女神仙。
说到这里,我和君明倒也不是没有交颈而卧过,只不过彼时他那个态度,那个反应……估计就算跟敖墨抱在一处交颈而卧也不外乎就那样的罢……
所以你一定可以体会到,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诚挚而深切的告白与求婚,并且是在大庭广众下,在我最尴尬最棘手的时候冷不丁的同我求婚,我的心里有多么激荡,多么甜蜜,甜蜜得简直恨不能立时就拉着他拜堂成亲入洞房去,好令他认真慰藉我这一番渴求之苦……
一干人默的默,哭的哭,照例是王母第一个回过神来,闲闲笑道:“这可怎么说,真真的无巧不成书,才刚刚答应刑恬贤侄将紫微许给他,这一个姑娘也不能嫁两家罢?”
君明道:“可紫微并没有答应。她堂堂四御大帝,总不至于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主不得。”
王母笑道:“东华师弟,我知你俩朝夕相处一段时日,她年轻貌美,你血气方刚,互生情愫原属常事。只不过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当为她想想,你是我师弟,我是她姨母,你们之间整差了一辈子。我们天家虽不似凡间规矩讲究得多,可这违逆人伦之事,我们也不好为世人表率的罢?”
君明道:“神仙之间不是不讲规矩,是要看怎么讲。娘娘说的固然不错,然则君明授业恩师元始天尊同紫微的师父太上老君是师兄弟,我同紫微也是名正言顺的师兄妹,我俩成亲与人伦何伤?何况我此番前来求亲,原是已禀明了师父师叔的。师父为表嘉许,特赐我海内十洲十样宝物,以为媒聘。”
原来他那宽大的袖袍竟似一只乾坤袋,但见他抬起袖口,一样样掏出来:“此物形如菰苗,生于东海祖洲,名曰‘不死之草’,人死三日内以草覆之,当时便得复活,若服之则令人长生。此物名曰‘玉醴之泉’,生于东海瀛洲,饮之数升辄醉,乃令人长生。此物乃‘五芝玄涧水’,取之于北海元洲,其甘如蜜,其醇胜浆,饮之则与天地同寿。此物名为‘昆吾石’,采于西海流洲,冶其石成铁,铸剑则光明洞照,断玉直如削泥。此物名曰‘反魂丸’,西海聚窟洲上有大树,外型类似枫木,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反魂树。伐其木根心熬煮至黑饧状,便可做这反魂丸。这丸同样香闻百里,死者闻香气乃却活,并得长生……”</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演化自东方朔《海内十洲记》。</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