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闻身后有人远远的大哭着奔来,边哭边叫:“妈,妈!你们放开我妈妈!”
不消说,自然是我那永不成器,遇事只会哭闹的弟弟文曲。
我一把将他拉至身边,尚未开口,君明已一步抢先挡在我们头里,沉声道:“娘娘万安!事有轻重缓急,有话不妨大家坐下来说清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兴师动众的上门拿人,未免有失天庭体统法度。何况斗姥元君乃先天的神女,身份何等高贵,娘娘如此盛气凌人,不仅有违天意,只恐更有损你阴骘。”
要不我服君明呢,这番话给我是一定说不出来的。就连那凶神恶煞的王母一听之下,一张铁青浓丽的脸也渐渐化作一副底虚的神色,四下看看她带来的阵仗,又瞥一眼我母亲,方咬牙恨道:“耶律将军,与她松绑!”
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威风凛凛的押解着母亲的天将正是那位耶律大胡子。只见他高叫一声“是”,又飞快的瞥我一眼,一面手忙脚乱的与我母亲解开绳索,扶着她歇到一旁。
王母到底不甘,眉眼一拧,又盯着君明似笑非笑道:“哈,我竟不知,原来东华你也跟她……紫微啊紫微,真真好本事!”
我早已怒极,森然道:“我怎么样好本事,你说清楚。”
她却冷冷一笑:“不必说了罢?大伙儿心里都有数。你虽忤逆,可我却不能跟你一般见识。我好歹算个长辈,多少总得给你留几分面子。不过我警告你,倘若你以后再敢招惹驸马……哼!”
我气得浑身发抖,偏拙嘴笨舌得一句像样的反击都没有,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谁,谁是驸马?”
她挑挑眉,轻飘飘道:“哦,忘了同你们说,长庚已做了我家驸马,下月初就要同玄儿大婚了。”
其实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一来长庚从此平步青云,玄儿情有所依,算得上各得其所;二来他两人本就是我的挚爱好友,至少我这样认为。如此也算一双天造地设的佳侣,真正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这个消息,未免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愣愣的瞪着王母,也不知该不该道一声恭喜。
那王母又狞笑道:“你莫难过,还没到你难过的时候呢。我问你,那一日你我当众说得清清楚楚,三月之内你若找不到镜子,该当怎样?”
“三头六臂,任你与我安置。”
“亏你还记得!”她杏眼圆瞪,厉声叫道,“你倒精乖,真镜子不现身,倒给我送回来一面假镜子。如此看来,当初盗镜之人也必定就是你!”
她如此含血喷人,若不是文曲敖墨他们拼命拦着,我早已冲上去抽她耳光。
君明挡在我身前,只对王母道:“娘娘息怒,不如一句一句慢慢说,那镜子何以见得是假的?盗镜人又何以见得就是紫微?”
王母点点头:“好,既然师弟你问起,我便同你也说个清楚,免得你以为我是那栽赃陷害又得理不饶人的无耻小人。”
她便自怀中摸出一面青铜色的镜子。那镜子周身浑圆,一眼瞧去只能看到错金银地连弧蟠螭纹的背面。
她摸着镜子叹一口气,一面缓缓道,“此镜名为‘归元’,你们可晓得是个甚么来历?不错,这面镜子确是玉帝当年赐予我妹子,妹子又转赠与我的。我与她昔日恩仇你们未必知道,我也不屑再多说。单说这镜子,想必妹子她只恨神器终落到我手中,却不知玉帝同样心存感慨,以他御用的金顶朱砂在这照人的一面写下了‘归元’二字。金顶朱砂一遇青铜便化为乌有,除非以鲜血拂拭之——”
好个王母,竟心狠手辣到对人对己不分彼此的地步,一把拔下鬓边金钗,“哧”一声划破掌心,鲜血立时汩汩涌出,不出片刻便染红了整面宝镜。
她方冷冷道:“你们谁给我瞧瞧,可有谁能看到那‘归元’二字?若有谁不信我的话,我们不妨这便去玉帝面前对质!”
君明似有话要讲,嘴唇微翕,却甚么都没说。
镜上鲜血犹滴答不止,我心中恻然,拨开君明走上前去,解下帕子塞进她手里,道:“娘娘这是何必,你便空口白说一句我们也都信的。”
她先是一怔,接着竟又大笑起来:“你……紫微,我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现在倒越发觉得不认识你了?你会有这样的好心?帕子上不会有毒罢?”
好心当作驴肝肺,真真不是一路人。我一把扯回帕子,掉头就走。
“且慢!”她叫住我,凉幽幽道,“你以为假惺惺的送个帕子就完事了?东华方才问我如何认定你是贼,我便索性也同你挑明罢。你自小忤逆,从来目中无人,从不甘参拜于我。看在你母亲的份上,这些倒也罢了。谁知那一日蟠桃宴你不请自来,来了又匆匆而去,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甚至不惜呼风唤雨来搅局。结果你去后的第二日镜子便不见了,你叫我如何不疑你?其实三月前来你家时我心中并不十分确定,若你们坚持说没偷,兴许我也就信了。岂知你竟主动发誓,说甚么三月不还镜子便把你变作你母亲模样,这倒叫我好奇了,你哪里来这么大的把握?你们既要找镜子,我便让玄儿同你们一起去,看看你能搞出甚么花样来。可叹啊紫微,可叹你心计竟如此之深!你一面兴师动众,又是迷阵又是雪崩的虚张声势,将我心耳神意都吸引过去,一面竟声东击西,潜入我宫中还回一面假镜子!我且问你,我可有哪里冤枉你没有?”
这一番长篇大论!
我缓缓的舒一口气,气得不怒反笑,反倒静静问她:“别的不冤,只说两件事:其一,你说我声东击西,可你派人来我家说镜子找到时我才刚刚自昆仑山回来。当然,这事原无对证,我也不勉强你信我。只是其二,你非说是我把那假镜子放回你宫里,可有谁见到过我么?”
她喋喋大笑,猛然道:“我若不是闻到耶律将军的衣襟上的味道,也许又要被你骗过去了——当然不会有人见过你!凭你的身手,我那一干蠢材侍卫谁能看见你?就算有人侥幸看到,你逼他们喝下钟山之醴,谁还能记得你?”
我一阵糊涂:“甚么?甚么礼?”
我左右看看,众皆见茫然之色,独文曲款款道:“很久之间我在一本奇志话本上看到过,说北天尽头的虚空幻境里有一座山,唤作终山,后轩辕帝易其名为钟山。山脚下有一汪海子,唤作死海。那死海之水甚是奇特,水中从不曾有人畜溺毙,却都是醉死的。原来那死海之水滋味极之甘美,就如同甜酒一般,但饮一口便再也欲罢不能,直至将落水之人活活醉死。即使有人能克制自己,浅尝辄止,那甜酒却能令人心生幻觉,进而忘却世上种种因果,以至终日游荡在虚空幻境中,再也不愿回到现实,所以这钟山之醴其实就是人常说的忘情水。对了,那死海底下还有个出口,一直能流到阴曹地府,那时便又叫做孟婆汤了。”
我恍然点头:“原来如彼!好弟弟,你可真渊博,这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原来我日日所住的求如山竟那样危险,若不小心摔到山的那一边,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王母却冷笑道:“不错,别的不知道,你姐弟俩做起戏来倒都是一等一的水平。”</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醴,读作“礼”,甜酒的意思。
湖南有个地名叫醴陵。
聪明的孩子一定已经猜出镜子是谁捣的鬼了</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