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打墙?”
饶是我这万年神仙也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身汗毛顿时根根直竖。
君明皱眉:“你若问我为甚么,我也不知道。我说了,我们现在都是人家案上鱼肉。”
我紧紧握了握怀中拂尘,兵刃在手踏实了一大半,至少我一身武艺是实打实的。半晌又醒悟道:“怪不得硬要狗子给带路,还要我们一直往前,不要转弯……对了,是不是我们现在转个弯就能破了它的局?”
君明摇头:“转了弯去哪里?它若不肯现身,去到哪里都是迷途。唯今之计只能跟着狗子走下去,大家见机行事罢。”
我道:“我去跟长庚玄女他们说说,都别怄气了,大家靠近一些。”
“罢了。”君明拉住我,“那两位都沉不住气,万一给人看穿不好收拾。天快黑了,我们多多靠近狗子倒是真的,再把他跟丢了就麻烦了。”
当第一颗长庚星——当然是长庚的替身——在东半天亮起来的时候,太阳也终于沉沉坠落下天尽头去,又过完一天了。
狗子从行囊中掏出几块黑乎乎的不知甚么东西,晃着火折点燃篝火,大家便再次围坐到一处。
这一回玄女可算乖了,也真饿了,给甚么吃甚么,吃完又去抢长庚手里的。长庚白她一眼,也不与她计较,只问狗子:“小兄弟,你这烧的是什么?”
“狼粪,晚上山里有狼。”
玄女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了长庚。
长庚恶狠狠的推开她,又问狗子:“那我们都走一天了,这路到底还有多远?”
狗子咽下一口干粮,捋袖子擦擦鼻涕,道:“快了,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一定能到。”
君明与我默默对视一眼,各自无话。
文曲哭丧道:“姐,我情愿听从你发落,你快把我弄回家去罢。”
敖墨冷冷的看他一眼,嗤笑道:“没骨头,是男人不是。”
文曲回瞪他:“我不是,难道你是?长得跟女人似的……”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开始拌嘴,狗子跟着吃吃直笑。长庚便趁他不注意时悄悄靠近我和君明身边,与我们使眼色。
啊,原来他也发现了。
我点点头,暗暗握一握他手掌,大家心照不宣,只等着看那狗子要作何举动。
岂知漫天繁星颗颗浮现,狗子却渐渐慢下脚步,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里,走几步仰头看看,转几个圈再看看,倒像是连他都迷路了。
我装作好奇的同他攀谈:“怎么了,在找甚么?”
狗子迷茫的摇头:“奇怪,早上出门前爷爷告诉我,出了镇子以后一直往北走,走到天黑以后就找天上最亮的星星,找到以后就站在它脚下不要动了。可是好奇怪,平日里我一眼就能找到那颗最大最亮的紫微星,可今天它怎么不见了?”
好狗子,你可真会问人啊!
我看看天上,替身并非不亮,只是玄磺石的光辉自然没法同我本尊相比,再者崇山峻岭中群星又分外闪耀,是以狗子才分辨不出来哪一颗才是紫微。
我再问一遍:“你没记岔罢?爷爷确是要你找紫微的罢?”
狗子使劲点点头。
细细看去,果然,紫微之下确有一方矮矮山头。虽说暗夜中不甚分明,只是看形状确是个圆鼓鼓的包子无疑,想来定是那冯老爷子所说的包子峰了。因高兴的同众人挥手:“这边来,穿过这片谷地马上就到了!”
“等一下,”君明却打断我道,“都别急。天黑了,都跟着我走。”
我微觉奇怪。其实目测那玄磺紫微离我们并不算远,打眼望去不过几里地,且前方地势宽阔平坦,雪也不甚厚。可君明不知怎的,却反其道而行之,竟带着我们向斜后方慢慢退去。退至丈许,转个方向又往斜前方穿插而过。我心知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大有千秋,这一回笔直的向前走了大约五百步,忽又站住脚,掉头往回走。
蓦地里心念一动,轻问他道:“你自艮位行至兑位,复又至巽位,必是依八卦方位而行?只是这样进一步退两步,来来回回的几时才能走过去?”
君明笑笑:“你抬头看。”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枚假模假式的玄磺紫微竟已好端端的挂到了我的头顶上。
君明低声道:“我们早已进了人家的八卦阵,若非如此,走到天亮你也过不来。”
狗子则裂开大嘴的嘿嘿笑道:“到了,就是这里。”
即使是包子一样的小山头,真正站到它脚下时仍旧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山的轮廓挡住了月色,只有半天的星光微微照亮山顶。山脚下果然有一处黑漆漆的房舍,看形状正是一所庙宇。
我便由衷的生出一丝畏惧感来。想我不过离家几日,已是这样凄惶无助,倘若永远不能离开昆仑,那岂不是要一直做凡人做下去,永远这样渺小,这样恐惧了?
因朝众人叫道:“兄弟们,大伙儿抄家伙一道进去罢,早些完了事早些回家。”
狗子早已扎好几支破布火把,敖墨拣最大的一把递与我,又嘱咐道:“狼粪烧焦了要往下掉,仔细烧手。”
土地庙极小,庙门更小。众人高举火把,鱼贯而入。
庙甚破落。梁椽同门槛一般朽烂,屋角结满重重累累的蛛网。香火必是没有的,连功德箱都七零八落的散了架。只不过这几人区区动静,已闹得满室尘灰飞扬,呛得人直咳嗽。正殿上供着一尊泥塑的土地像,身上披挂着的黄绸子也被风霜蚀去了鲜亮颜色,乍一看倒像披麻戴孝似的。
天下的土地都是一副模样,正是个又圆又胖,笑容可掬的老者。
我同君明低声商量:“这怎么办,土地终究是个地仙,谁来拜他?这一群人里恐怕谁拜他都要折了他的寿。”
一旁的长庚听到了,笑笑道:“我来,我最年轻。”他一步上前,撩起前襟下摆噗通一声跪到脚下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叩拜道:“弟子许长庚有一事相求,特来拜会土地公公,望土地公公赐见!”
事实上他并不曾真正叩下去,因那泥塑的土地已倏地一下活泛过来,又自案上噌的跃下地,手忙脚乱的将长庚扶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星君何等身份,小神哪里消受得起!”
我同那土地笑道:“公公莫慌,我们果真有事要请教您的。”因看一眼狗子,接着道,“公公既识得我们真身我便不客气了,可知这茫茫昆仑山上哪里才能见得到那位白泽尊神呢?”
那矮胖土地一呆,复又笑道:“紫微帝君竟也要找白泽?可是遇到了甚么难处?”
我叹气:“说不得,神仙也有过不去的坎啊。有甚么不妥之处么?”
那土地捋一捋稀疏零落的山羊胡子,摇头叹道:“帝君有所不知。小神也不记得从甚么时候起,上昆仑山来求访白泽的人就一天多似一天的,简直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帝君请想,那白泽乃先天的灵兽,一来年事已高,二来性子乖戾,怎堪如此烦扰?于是便将小神差了来替他抵挡。若是凡人求问,小神便为他传个话,再应付几句打发走了也就是了。若是神仙,小神则须亲自前往与他通报,他合了眼缘时自会前来相见。”
玄女这一路上早就攒了满肚子气,听完这话不禁大为光火:“好大的架子!甚么样的神仙才合他眼缘?大家同朝为仙,差不多彼此给个面子就得了。冰天雪地的消遣我们不说,倒越发端起架子来了,还真拿自己当个神兽啊。”
那土地唬得连连作揖,讪讪的赔不是。君明拍拍玄女,将她拨开一边,自行上前同土地笑道:“九天玄女殿下年轻气盛,公公莫与她计较——倒是我有一事不明。公公若时常为人指点迷津,那世人理应格外感激公公才是,可这庙里的香火何至于如此凋零?”
那土地嘿嘿赔笑道:“小神斗胆问一句,帝君来我这小庙途中可顺利?”
君明道:“你明知故问。这八卦阵撷群山为基,掩白雪为障,颠倒乾坤,扭转阴阳,大阵复小阵,外阵套内阵,周而往复无始无终,显是出于大家手笔。你的包子峰土地庙能在这阵里藏得这么深,怕也是这一位高人指点过的罢。”</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