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上的?
未至个把时辰,雪岭还是那个雪岭,人烟却已渐渐稀少。狗子只说要带我们抄近路,大家便随他一起拐上了一条陌生的小道,除几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外再寻不到一丝人迹。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暂,不多时太阳便爬至南天,暖暖亮亮的照满人全身,茫茫无垠的雪原上白光晃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玄女直嚷肚子饿,文曲也气喘吁吁的说走不动了,君明便招呼大家停下来歇歇脚,坐到一处吃午饭。
干粮是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青稞面胡饼和烤山芋,喝的是装在马皮囊里生辣的青稞酒。玄女一生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苦,只咬了一口饼便都吐了扔了,死活抱住长庚哇哇大哭。长庚既推不开她,又不敢真的使劲推开她,一脸无奈得不知怎样才好。
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因见长庚求救似的望着我,似有千言万语不能言说,便起身来到玄女身边,好声劝慰道:“出门在外自然比不上在家舒坦,不如叫长庚送你家去罢?”
“休想!”她大叫,“我回去了好教你得意?”
我同她摊手:“我有啥好得意的,被你妈撵到这种地方来。暧暧,别发脾气了,我送你个小顽意儿好不好?我觉着还蛮香的。”
那枚圆圆的小胭脂盒子平躺在我手心里,盒子盖上画的乃是一朵娇艳怒放的牡丹花。
玄女先是拈起来看了看,闻了闻,谁知一扬手间竟又远远的丢了出去,一边大叫道:“甚么破东西,我才不稀罕!”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便服服帖帖的贴到了她脸上。
众人都吓得呆住了,玄女更是连哭都忘了。
长庚腾的站起身来,冷冷的看她一眼,一句都不多说,转身竟跃下山去。
即便这座小山并不算陡,长庚仍是半滚着滚下去,又半爬着爬上来的。君明几个连拉带拖将他拽回来,他一跤坐到地上,半晌都喘不过来气。
我纵然知道他是干甚么去了,也少不得嗔怪一句:“下次好歹打个招呼,一声不响的还以为你要自尽呢。”
他只笑了笑,也不说甚么,伸出手,将那只小盒子慢慢塞进我手心里,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我们接着上路罢?”
狗子听罢背起行囊,仍旧与敖墨走在头里带路。
玄女怨毒的瞪着长庚,又瞪着我,又瞪长庚,最后到底还是追着他去了。
文曲经过我身边时,飞快的趴到我耳边说了一句:“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说话间众人都去得远了,只有君明默默无言的陪我走在最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敢是因为长庚当众对我展露心迹,让他不高兴了?
哎,我俩这么着,到底算啥子关系啊。
我便不自觉的开始琢磨文曲说的,我跟君明的话,谁是卤水,谁是豆腐啊……
后面的路程消停了,只是一座雪山后面又是另一座雪山,未免无聊寂寞了些。
君明想起来时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说几句,想不起来便默默赶路,一声不响。
突然间也不知他想到了甚么,问我道:“你还记得昨天冯老爷子说的话吗?我们是要往哪走?”
原来他并未纠结长庚的事。
我也不知该喜该忧,只道:“好像是说来时的三岔路上,朝另一个方向一直走,走到头就是土地庙?”
君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众人都远远的走在前面,我便小声问君明:“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到底有甚么蹊跷?你觉得我们走岔了路?”
君明摇摇头,沉吟道:“我说过,多年前我曾见过白泽一面——却不是在这昆仑山上,而是在东海之滨的一个小岛。彼时它对我甚是客气,我与它寒暄时便随口问它,何以离开昆仑而远赴东海?它说有一个仇家要去昆仑山寻它的麻烦,它又打那人不过,只好远走他乡躲了起来。我见它言辞闪烁,便没有再多问它那仇家是谁,只问它我心里最最关切的另一件事。谁知它竟说,普天之下只有当年轩辕帝问话时它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旁人问它,它一次只回答一个问题。而我那时已问过他为何身处东海,它也据实相告与我,所以我再想问别的却是不能了。”
我感慨:“真不愧是神兽啊,果然有性格,相比起来我家敖墨就是个家畜。只是这事跟冯家祖孙有甚么关系?”
君明道:“我们一早就明告诉冯老丈我们是仙,可是一行人伤的伤,饿的饿,冷的冷,他竟不觉得奇怪,难道这不奇怪?”
我想了想:“也还好罢。他说了这山上时常有人来求仙问道,或许早已见识过别的神仙法术失灵。”
君明点点头:“这倒也罢了——只是你还记得他抽的那一杆旱烟么?你可认得那是甚么烟?”
我迷茫的摇头:“不,神仙也不是万能的,我又不抽烟我怎么能知道?”
君明笑道:“如我记得不错,那个叫蛟河烟。此烟产于长白山南麓,松花湖东岸,烟叶如巴掌般大小,闻之清香,尝之浓厚,每年只得产出一二亩,金贵胜似黄金,凡间只有皇帝才有福消受它。你想想,冯氏一介樵夫,家徒四壁,竟也有本事抽这好烟,岂不怪哉?”
“言之有理!相当有理!依你之见……”
君明慢慢道:“我所见过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抽那烟——如果它也能算做人的话。”
我这才恍然大悟过来:“难道——”
君明笑笑:“是的。它本就神通广大,法力之高断不在你我之下,更何况这昆仑山本就是它的道场,你我又法力尽失,此刻人人皆系它案上鱼肉,前途未卜啊。”
我将他的话与这一日所见所闻细细想了一遍,摇头道:“照我看倒也不至于。一来我们并不曾与它结仇,它为啥要害我们性命?二来想那冯氏昨日言谈,也着实看不出甚么敌意呀。”
君明叹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同你道破——直到刚才才发觉不对劲。就说你,你一路东张西望,想来也不是在欣赏周遭景致罢?”
我由衷赞叹:“你到底是有多细心,竟连蛛丝马迹都逃不出你眼睛。不错,我担心狗子带错了路,一路留心察看。只是刚刚我们已回到了昨日来时的岔路上,并不曾走过甚么弯路啊。”
君明看一眼狗子长庚他们,伸手往远处一指:“那座雪山,你可瞧得分明?就太阳刚刚落下去的那一座。”
“哪个?哦哦,看到了。”
他微微笑道:“太阳一直向西落去,而那座山,我们已经过三回,现在是第四回。”
“甚么?!”
我大吃一惊,慌忙掩住了嘴:“你你,你莫不是看错了罢?所有的雪山都一个样子,你怎能分辨得出来?况且我一直都在看着脚下,我们并不曾走过回头路,所有的脚印都是新的!”
君明双眉淡锁,轻轻叹道:“你才刚夸我眼神好,我不会看错。当然你也没有看错,所有的脚印确实都是新的。只有一点错了,我们一直都在走回头路——我们在原地转圈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