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墨现了原形,直挺挺的被架在熊熊火焰之上,一身雪白的龙鳞早已被炙烤得焦黄卷翘,头低低的耷拉着,也不是是死是活。
“敖墨!”
我一掌劈裂牢笼,滚滚愤怒化作滔天巨浪,汹涌海水霎时间将那烈火彻底浇灭。
然后将敖墨抱在怀里。
他是个水兽,见水便有了生气,因微微张开眼皮,轻轻叫一声“帝君”,便又昏了过去。
我切齿道:“坚强些,我带你回家去。你好就好,倘若不好了,我叫他北海阖族上下都来给你陪葬。”
那边厢敖吉也带着一干人等赶了过来。那色_鬼老儿显是又惊又怕,看看敖墨,又看看我,唯唯诺诺的一句都不敢多说。
我同他冷笑:“我只劝陛下一句:八荒四海十洲,天底下这么多神仙,你能求哪个就求哪个罢,求他保佑你儿子平安无事。若不然……”
我再不愿看他们一眼,口中长念破水之咒,如箭鱼一般跃出水面,跃至空中,匆匆赶路。
君明紧随我身后,不停的叫我:“辰辰,让我来抱他。”
“去!”
我一把推开他,不觉恨道:“若不是你暴露我身份,我何至于耽搁那么久才找到他?”
君明一愣:“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恼我?敖吉错把你认做我婢子,我怕你再像上次在蟠桃园似的发脾气。”
我冷笑道:“是了,那老色_鬼快被我勒死了都不吐口,偏你只同他说一句话他就换了副面孔,可见我原是个动辄乱发脾气,有勇无谋的蠢货。”
他也不恼,只静静说道:“因我同他说,褚后并不介意他生死,怕是想借你之手杀了他,好为她的太子做打算——算了不说这些了,先同我回方诸山罢。你也不必急,敖墨受的是皮外伤,状似凶险,实则不碍事。”
我猛的住了脚步,直直看着他,心里益发动了真怒。
“不碍事?你晓得被烈焰煅烧是甚么滋味吗?告诉你,我蠢虽蠢,可天底下到底没有谁比我更清楚那种滋味!”
他便怔怔的闭上嘴,不再多说一个字。
我沉了脸,抱着敖墨只管加快脚程。
——究竟还是转回身来:“你也不必跟着我,我不去你的方诸山,我要回天上去了。却不是发脾气,我的禹馀谷里有一方冰魄湖,乃疗伤圣境,治疗烧伤尤有奇效。”
他点点头:“那我同你一道上天去——听话,把敖墨给我。我看你面色雪白,且只是单臂抱他,必是方才劈裂火牢时又伤了那只手臂,又痛起来了罢。”
……
哎,其实我早已痛得不能忍,只想快些躲开他,不要叫他看出来……谁知他心细至斯,竟还是逃不开他双眼……
我想了想,终将敖墨送入他怀中,因嘱咐道:“你切莫用力,只这样轻轻托着方好,你可省得?”
“自然。”
“那赶紧走罢,南天门要关上了。”
“少等”,
他却转回身去,对牢茫茫云雾说道:“莫愁姑娘,有话不如当面说清。悄悄的白跟我们一路,岂非辜负了你一番苦衷?”
噫,我真是急痛得紧了,竟不知还有人跟着。
果然,一道碧绿的倩影慢慢的显了出来,正是莫愁。
因被道破了身份,所以分外难堪扭捏,脸蛋儿红红,指尖不断绞着烧焦的发梢和衣带,与方才那疏朗爽利劲儿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有翩翩的例子在先,我便以为这须臾工夫里,君明已又惹出来一起子桃花债。
然不及喟叹,她却垂了眼皮轻轻开口道:“倒叫二位帝君见笑了……其实也并非放心不下,只是想再多看哥哥一眼——看一眼少一眼。”
我大吃一惊!
这甚么路数?看情形,竟是用情在敖墨身上的?难道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她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又像是自言自语自己倾诉,仍轻声道:“是亲兄妹……只是从小不在一处长大,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就甚么都完了。”
她不过淡淡的三言两语,我却听得满怀激荡,谁知这寥寥数语背后又深藏了多少爱恨,多少无奈?
我不知道。
君明却朗声笑道:“姑娘好生糊涂!怎地就甚么都完了?姑娘侠胆柔肠,义薄云天,原是万万里挑一的人物,又怎能甘心为那世俗的藩篱所拘?你若爱他,待他清醒后便告诉他。上古之时伏羲女娲亦是亲兄妹,最后还不一样做了夫妻?”
哎呀了不得,我今天真是太受刺激了!真想不到如他这样一板一眼的老神仙,竟也能说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话来。
莫愁倒是淡定得很,摇摇头道:“那不一样,”她顿一顿,“我哥哥,他并不爱我。”一时终又道,“而且我也要嫁人了,明天就离开北海。从此天各一方,今生未必还能再见着……所以,只想再看他最后一眼,而已。”
我心中一颤,几乎没落下泪来,因一把执了她的手急道:“好妹子,何苦这般难为自己,凭甚么再见不着了?你要嫁到哪里去,我叫他去看你——他若不依我便骑了他去看你。”
莫愁笑起来,反倒拍拍我:“我竟从没见过比帝君更会说笑话的。哥哥此番跟了帝君去,求帝君……”她咬咬下唇,到底甚么都没求出来,只自嘲道,“罢了,帝君何等样人物,哪里用得着我再来罗嗦。我这便去了,二位也请罢。”
她果真是个爽利人儿,一语才毕,已纵身跃入大海,片刻间再觅不到一丝影踪。
一滴泪珠自腮边坠落,虽穿透云霭,终为海风吹散。我不能自已,细细回味她适才一言一行,不由的痴了。
我向来只道自己辛苦,怎知于情爱一事上,求之不得偏又难舍难弃者,岂独余我一人也哉?
而我那可怜的坐骑敖墨,从头到尾竟只是昏睡。
君明轻叹一声,用胳膊肘捅捅我:“走罢,南天门真的要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