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好奇的打量我,我只抓个小童儿问路。
却闻一妇人娇声笑道:“呀,这是谁?与我们捉迷藏不是?”
众人目光登时齐齐聚拢至我头上,一头陀大声叫道:“我看这位仙子身形窈窕,婉转绰约,想必是位倾国倾城的佳丽。不如娘娘降下法旨,着仙子揭去面纱,也好让我等一睹究竟!”
众人登时哄笑起来,附和声此起彼伏。
客观讲,这班老神仙们其实未必有什么恶意,纯粹是闲得那什么疼。
然则仙子我今天这么不在状态,岂受得他们这般调戏?
那妇人笑眯眯的看着我:“来,摘下面纱叫哀家瞧瞧。”
我动也不动,心中打定主意,有人敢碰我我就把天掀翻了。
那妇人脸上渐渐不高兴了。
我暗暗冷笑,看你能把我怎样,我妈怕你,我却不能任你揉捏。
这妇人正是天庭帝后,西王母娘娘。
那头陀也是个不知好歹的,嚷得越发来了劲:“摘呀,摘呀。”
我还是不动弹。王母便道:“罢了,大伙儿不要强人所难了,都接着去喝酒罢。仙子不肯展露真容,想来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蟠桃盛会三千年一遇,扫了谁的兴都是哀家的不是。”
我顿觉怒火中烧,动辄便要发作。
就听一人远远的笑道:“哪里见过你们这样唐突佳人的,益发为老不尊了不是,真真的胡闹。”
那人不疾不徐缓步踱来,正是倪君明。
众仙一见之下纷纷起身,争相与他请安,“东华帝君”,“东王公”“木公”……
倪君明走到我身边,朝他们摆摆手,只对王母笑道:“娘娘,这个不是原该由我来领。这位姑娘是我从东海带来的,她原是我那方诸山上的扶桑花花神,因自小没出过远门,又听我说要来赴这蟠桃盛会,便央我携了她来见见世面。我与她并无主仆之份,也不曾教导她天庭上的许多规矩,这才冲撞了娘娘。不知者不为罪,娘娘要罚就罚我一个罢,如何?”
王母那青春常驻的浓艳面孔上突然浮现一丝我见所未见的表情。
然我尚未及思量,她却又笑吟吟道:“帝君说的笑话!帝君何等尊贵身份,哀家就算天大的胆子又怎敢来寻帝君的不是。便是这位扶桑仙子,哀家也得正经赔个不是呢。”
一边说着竟上前一步,弯腰屈膝的欲朝我福个万福,“奴家胆大包天得罪了仙子,仙子莫怪……”
倪君明微一皱眉,暗暗戳了我一指,小声道:“辰辰听话,去扶起她。”
我腹中当即大骂,你算老几,凭你也来差使我?
但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迎上去,搀起王母身形:“娘娘可要折煞小仙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石火光间王母伸出手来,一把掀翻了我的斗笠面纱。
众仙皆是一呆。
其实我本该高兴才是,他们见了我比见了嫦娥还要呆。
而我却只觉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一样,想都不想就抓过斗笠化回拂尘原形,手腕子一扬,千万根白牦牛尾拂丝已紧紧缠勒到王母脖子上。
众仙惊呼声中,倪君明大喝一声:“辰辰!你听我话不听?”
我冷笑着转回头去:“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
就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那个“几”字究竟还是说不出口。
手下也渐渐松了劲。
心中又是汩汩酸痛。是的,我永远拒绝不了这张脸,哪怕明知他不是他。
众仙同倪君明赶紧扶住王母:“娘娘怎样?可要请玉帝过来?”
更有人胡乱大叫:“来人,快把这无法无天的疯婆子拿住了!”
破疯子所指正是不才在下。
谁知王母一阵大咳之后竟推开他们,只同我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我昂扬道:“不错,正是本帝君。你大可以再把我贬下凡去,我一样可以修成正果回到这里,一样再把你揍个半死不活。”
我师父文武全才,年轻时候还痴迷于奇门术数。我一身身手都由他悉数传授,八荒四海十洲,我相信没有几个神仙打得过我。
而王母,她毕竟是王母,她不用打架,她只消一句话就能制服我。
她问我:“那么,你母亲怎么样了?”
我真后悔刚才为什么松了手!
一道闪电刷的劈裂天空,“喀嚓”一声,炸雷响彻穹窿,顷刻间浓黑的雨以倾盆之势汹涌而下。
王母笑笑:“既如此,罢了,今年的蟠桃宴只能到此为止了。仙友们可先往我的来仪殿里坐坐,只待这位仙姑消了气,天放晴了大家再动身罢。”
众仙不明就里,看看天,看看我,再看看她,最后都随她去了。
走在他们最后的是呆呆的长庚。
他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辰辰,我就知道是你。你放心,这事交给我,我绝不能让你这么白白的受委屈。你先回去,要听话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我听话,我真的很不听话吗?
我点点头,他便也追随王母他们去了。
雨停了,天空里只剩大片阴霾,一如我的心境。
我伤势已复原,今夜须往九天之上当值,做回一颗本分的星星。
熬墨在南天门外等我,见我出来便显了原形,我跃到他身上。
看得出来,他飞在天上时远比沉在水下开心。
我说:“熬墨啊,我悲哀的发现,其实这几万年来我只剩你一个朋友而已,而你却被我当作坐骑使唤,你可觉得屈得慌?”
他别过硕大的脑袋来,没好气的瞪我一眼:“受什么刺激了你,坐稳!”
他打个旋儿又往前往上腾,突然小声同我说:“有人跟着我们。”
我淡然道:“知道,甭理他,我们走自己的。天地又不是咱家的,岂能不让别人走。”
倪君明一直跟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我也管不着他,想跟就跟呗。
离日暮还有好些时候,我打发熬墨回家去,自己蹲下来端看那天边那熊熊燃烧的流火云。
倪君明不言不语的静静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什么。
时光如此漫长,漫长,漫长……
这其实是我多年前的一个梦想,不意今朝竟得成真。
彼时我初初恋上泽鸾,就是那位瞎了眼的太和皇帝。
我心里说,若果真有超越人性,超越神明,超越一切的真力量存在,那么请让我同泽鸾在一起看一回日落吧,哪怕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恍恍惚惚,完全搞不清身边坐的到底是谁。
君明却开口:“我才想明白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你是星君,只在夜间当值,而我专司太阳,白昼里方得行于九天,这可不是阴差阳错?”
“是啊”,我随口应道,“我也觉得你眼熟,想必是在哪个日初或者日暮的交替时分,远远的看见过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