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互相怀疑仇恨,这样有什么好处?”霍实不解。
“为了稳定啊,稳定刘宇邦的统治,”杨老太摇了摇头,“愚民教育的好处就在这时体现了。”
霍实没有说话,他知道杨老太这是即在讽刺洪隆政府,又在讽刺自己的无知。
“有种东西叫社会矛盾,简单告诉你意思大概这就是说社会上普遍存在一种对立的关系;一件事情的发展跟不上另一件事情,就会产生矛盾;比如某个方面的发展跟不上社会发展就有矛盾。”
霍实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
“哎、打个比方,在洪隆政府的统治下我们被强行划分为了上层社会和下层社会,对吧?当下层人民知道了自己辛辛苦苦的工作,日子却比不上上层社会每天安逸享乐什么事都不用做的生活,那下层人民肯定会心生不满吧?”
作为拥有短暂游历上城区的霍实,对这一点不能认同的再多。上城区的生活是下城区的人完全不可能想象的;下城区整日被辛劳、汗液、贫困所缭绕,而上城区除了繁华富足外还有无尽的美好享乐。
“是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有这么大,上城区的人仅仅是因为出生不同而已。这也许就是阶级吧?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下层人民的不满和反抗情绪和上层阶级想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这就是社会矛盾。当社会矛盾达到一个临界点,你猜会怎么样?”杨老太现在循序渐进的说话方式就像电视中讲课的老教授一样。
“下层人民肯定会全面爆发反抗……”
“对了,这就是主要矛盾,所以这是刘宇邦决不允许的事情;所以他们需要转移主要矛盾,把人们的注意力由内部转移到外部……”
“所以他们才引导大家去仇恨域外民。”在杨老太的引导下霍实解出了作业的答案。恍然大悟,霍实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但却又始终不太相信这是洪隆政府的初衷。
杨老太继续自言自语:“人在实行杀戮行为时,内心总会有愧疚感;但如果你知道杀戮的对方是一群丑恶的臭虫时,内心也得到了自洽,下手自然不会有愧疚了。“
霍实不甘心继续反驳:“但不能否认的是洪隆政府在乱世中给了我们一个生存的地方!”
杨老太突然开始咆哮起来:“是的!我们建立了一切!但是刘宇邦背叛了背叛了我的丈夫、我们所有人的理想!叛徒、他是个叛徒!这个社会根本不是我们当初设想的那样!”
“你们?”
“我和亡夫当年可是和刘宇邦一起打天下的。”
“你们、一起?”霍实以为杨老太又进入了糊涂的状态。
“不然呢?不是刘宇邦顾及一点旧情,不然你以为社会会赡养我这个岁数的老废物?”杨老太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
确实,在整个下城区像杨老太这样失去劳动能力的“高龄”老人基本所剩无几,他们要么感染上了噬眠瘟,要么被秘密“带走”,要么因缺少食物被活活饿死;相比之下杨老太每个月的保障供给算是很高了。
但奇怪的是,那杨老太为什么没有像其他开国功臣一样身居高位呢?要知道在初期拥护了刘宇邦的小兵活到现在最差也是在上城区生活的。
“你觉得我在撒谎吧?如果我真是刘宇邦当年的同伙,那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邻居对吧。”
被看穿了心思的霍实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在收复战争中采用临时的集权制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当收复的差不多了,刘宇邦想复兴君主制,这是以我先生为主的小部分人不能接受的,”
“可刘宇邦在群众中的呼声太高了,人们把他真正看作了神派下来拯救世人的化身。小霍,你知道人们长时间处于绝望之中突然有一个可以依靠信仰的人的感觉吗?如果你知道,那你就理解为什么大家都愿意把刘宇邦这个人奉为君王了;别说君王,把他奉为现世神估计也不会有人反对。”
霍实如何会不明白这种感觉?身处绝望的深渊中,那照进谷底的曙光便是所有的希望与寄托,谷底之人愿意奉上一切求它带自己离开这个环境——乃至灵魂。
“亡夫在那关键时候竟然感染上了噬眠瘟,留下了我一个人。我痛恨刘宇邦把人化为上下等的行为,自己想以身作主动加入下城区以示抗议。结果这么在下城区独自一待,几十年就过去了;当初和我一起坚持的同伴也被现实打败放弃了理想,哀求刘宇邦让他们回到上城区……”
杨老太自言自语感叹道:“呵呵,而我也慢慢糊涂了……”
“那这样说在域外的叛军也不是坏人了……?”
“我不也不知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小霍,我已经在这里烂了几十年了,外面的事情我不知道,”杨老太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啊,我们都是人。人有好也有坏,不管是洪隆政府还是革命军。”
“那……”
杨老太打断了霍实:“小霍、我累了,改天有空再聊吧。”
霍实知道这是杨老太的逐客令,识趣地站了起来。
“我还是想再提醒一下你,站得越高越要小心有人想把你摔下来,人心比你想象中要险恶……”
……
到了晚上霍实仍颗粒未进,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饥饿的感觉。
如果一个洪隆政府统治下的普通人听到了刘洪礼、杨老太口中真实的域外世界和过往历史,肯定会因为从小的世界观崩坍而迷惘恐惧思考好几天才能回过神来;以前那个一心只想参加戒备队的霍实也一定会,但现在的霍实却没有。
霍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难以接受杨老太对过去历史的描述,他想也许自己是在上城区领奖那天看着阶级的差异性开始改变的;也许自己是成为梦行者那一刻开始改变的;也许自己是受谷芽影响才改变的;也许自己是收到程曦、林双姝而改变的;或也许自己早就隐隐察觉了这些事实。
霍实坐在空旷简陋的房间里,从狭窄的小窗望着天空,从下午至黄昏到附满了灰霾的夜晚思考了很多。看着灰霾慢慢吞噬星夜,他想到了梦境中的巨大古神,突然觉得人类好渺小,生命真如蝼蚁一般;而现实中、历史中、文明中的真与假也让生命变得更加苍白无趣。
卑微得活着究竟是为什么?苟且真是为繁衍生存,仅仅是生存下去?
霍实又想了想谷芽,他笑了。
也许,生命的意义在于爱情,谷芽赋予了霍实苍白生命的多彩意义。
只要能和谷芽在一起,天涯海角,域内域外都没有什么区别,霍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