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点多钟,天刚一放亮,西南角的废墟上聚来了一批警察,对着案发现场拍照的拍照,拉警戒线的拉警戒线。
眼看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冯建新拿着喇叭对人们说道:“请大家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向后退一退。这里昨晚发生了冲突,犹豫照明条件有限,只能这个时候对现场进行检查,大家越挤现场被破坏的越严重,越耽误我们办案。”
死者的父亲哭喊道:“这有什么可检查的,就是宏明公司趁着黑强拆我们的房子,我们上前阻拦,他们就行凶杀人,你们不去逮捕那几个推土机司机,在这里磨蹭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冯建新拿着喇叭解释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听我解释,那几个司机已经被我们逮捕了,现在正在审讯中,我们会将凶手绳之以法,请大家相信我们!”
正在接受盘问的赵赫喊道:“你们看看,这些石块儿和砖头上的血迹多恐怖,他们简直丧尽天良了!”
冯建新问道:“你看到行凶的人了?”
赵赫颤巍巍的说道:“天太黑,就几束推土机的灯光向那个房子的方向照着,我没看见人,就听‘嘭’的一声之后,我就被溅了一身血。”
冯建新刚想再说什么,就被刑警队的同事打断道:“冯所,麻烦你了,没有你在现场指挥,我们想取证还真不容易。”
冯建新说道:“应该的,不用客气,查到什么了么?”
“我们看了那几辆铲车,其中一台爆胎了,我推测插在死者胸口的水泥块儿是在铲车爆胎时被巨大的气压崩起来的,然后偶然撞到了迎着跑来的死者胸口。”
冯建新瞠目结舌的问道:“你,你,你的意思是,是意外?”
“严格说来,算是一起安全事故吧,由于宏明公司违法作业导致的安全事故。”
冯建新见围观群众又多了些,远处还有记者样子的人在拍照、录像,赶忙作别了同事,指挥所里的同事维持起了秩序。
死去的住户名叫赵阳,是下岗职工赵来旺的独生子,当时推土机就是向着他们家开去,赵阳这才拼命的向推土机跑了过去,最后真的拼上了自己的命。警察们散去后,赵来旺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在儿子死的地方搭起了灵堂,哭诉着宏明公司非人道的行径。
西南角拆迁的人命案迅速传到了有关领导的耳朵里,他们紧急下达了指示:安全生产要以人文本,棚户区改造更要以人为本!
宏明公司迅速做出了危机公关。王进找来和尚道士给赵阳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了横死的赵阳的亡魂,然后给了赵来旺一百万民事赔偿,私下里还答应给他家分三套房子外加五十万拆迁赔偿,这才将事态平息了下来。
为了杜绝类似赵阳这样的事故,宏明公司主动清理起了建筑垃圾,毕竟导致铲车爆胎的钢筋头就是他们拆房时遗漏在废墟里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以,但不能砸两次。
周正平看着家属区里来来往往的建筑机械,看着一车车建筑垃圾被运走,对王进呸了一口说道:“算你们懂事,知道拉完屎把屁股擦干净,你们就是咎由自取!”
王进冷冷的嘲笑道:“这些东西早晚要运走,要不然以后怎么开槽盖楼啊?市里有规定,白天大车不让进市,但晚上雇车就要掏高价。赵阳不白死,他死了,交管部门给我们的大车一路绿灯,我赔了他家不假,但是租车的费用还省了不少呢,也算是沾他的光,被特事特办了一回。”
周正平被气的喘不上气,憋红着脸骂道:“你!你!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
王进淡淡的说道:“干我这行的不能讲人性,俗话说的好,最惨不过家破人亡,我干的就是让人家破的事儿,人亡虽然纯属意外,但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意外了。你们要是识时务,早点儿把拆迁协议签了,哪来的这样的意外?说到底,还是怪你们贪。”
“你……你……”周正平见识了比自己还卑鄙的人,总算是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你什么你?你看看杨志和黄自立,人家多识趣儿,我给他们哥俩开的价是一份合同一万,现在人家都挣了三百多个了,你再看看你,孤老头子一个,你说你除能仗着自己岁数大,倚老卖老碰碰瓷儿以外,你还能干什么?这个社会还需要你这样的人干什么?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去啊?”
王进看自己把周正平说的脸红脖子粗,说的只剩出气儿不见进气儿,说的丝毫还嘴之力都没有,得意的痛打落水狗道:“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坑蒙拐骗了一辈子,居然还坑到你祖宗我脑袋上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子跟人玩心眼儿的时候你还搅合尿泥儿呢!”
眼看周正平两眼充血,晃晃悠悠有些想倒,王进退开两步继续骂道:“你老小子别跟我这里碰瓷儿,俗话说的好,气死人不偿命,你前脚死我后脚拆你家,我让你也学学赵阳,去建筑垃圾上撘灵棚去!”
周正平习惯了一辈子欺负别人,被王进骂的没有还嘴之力的他终于挺不住了,“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想讹老子,门儿也没有。”王进没管周正平,背着手走开了。
第二天,仅剩一百多户的西南角又一次贴出了讣告:周正平同志因脑溢血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周正平的追悼会是大庆参加过的人数最少的追悼会。一是老职工们都因拆迁搬离了西南角,很多人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二是非典余温尚在,人们不敢去人员密集的地方,尤其是火葬场这种晦气的地方。
大庆听几个老邻居讲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说周正平找王进理论,后来可能是越说越激动,这才脑溢血了,说他是为了给人们争取利益而死,死的重如泰山,死的惊天动地……
大庆不置可否,他不知道周正平当不当得起这样的评价,但人死为大,就让周正平美好的一面留在老邻居们的心里吧,让拆迁委员会的周正平主任代替库房的周正平主任,在人们心里永远做“主任”吧。
王进得知了拆迁委员会主任周正平的死讯,高兴的庆祝了三天,可是三天之后,新的问题又让他头疼了。
清理建筑垃圾需要大量的工程车辆和工程机械,西南角也因此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工程设备,没白天没黑夜的清理着现场。白天还好,工业噪音吵是吵了点,但没人说什么,一到了晚上,机器轰鸣声搅的仅剩的一百多户人家无法入睡。
动辄百十来万的挖掘机被人盯上了,不是司机被打劫,就是车辆突然出故障……
尽管知道这是人为的,但包工程的小老板们还是敢怒而不敢言,直到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损耗了,这才开口向王进说了自己的难处。
王进听了这些工头儿们的委屈,不禁恶向胆边生,既然剩的住户不多了,那就干脆直接摧城拔寨好了。
七月中旬的一个清晨,一个由拆迁公司、城管、城建工人、特警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执法队伍挺进了西南角家属区,开始了对这仅存的零星住户的地毯式拆迁。
王进最腻歪的就是李文鸯家的那栋石头房子,怎么看怎么像个阻挡他人生道路的碉堡,他指挥着执法队撞开了李老爷子的家门,看屋里没人,命令杨志和黄自立带着手下一件件的往外搬着家具。
李老爷子从公园晨练完,刚一进家属区就看到自己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他激动的跑向家门口,将身后的大徒弟胡永刚甩开了老远。
李老爷子分开人群,中气十足的喊道:“你们无法无天了吗?谁让你们动我家的?”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喝道:“拆迁是市里的规划,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拆迁,已经是严重影响新阳的建设了,念你年纪大了,我们不跟你计较,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们一样拘留你!”
李老爷子怒道:“狗屁,没解放之前我的家就在这儿了,我影响新阳的建设?你们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王进喊道:“你们这里都是私搭乱建的违法建筑,这是必须要拆除的,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李老爷子喊道:“违法建筑?你们的法才写出来几年?我家的房子什么时候盖的?解放前国民党都没说我违法,怎么我住了半个多世纪了,到了你们这里成违法建筑了?”
老爷子不屑和这些人理论,上去就要阻止那些正在给自己搬家的人。几个壮小伙子将李老爷子一围,上手要拿人,却被老爷子顺势一带,“嗖”的扔了出去,其中一个一头磕在傍边的挖掘机上,掉了两颗门牙。
李大奎见有人敢跟自己师父动手,忙给自己手下打了电话,挂上电话便加入了战斗……
胡永刚跛着脚赶了过来,一边分开人群,一边劝道:“师父,别打了,您老一把年纪了,他们人多,咱别吃这个亏。”
没等胡永刚制止住形势,一群义愤的邻居们拿着镐把子赶了过来,眼看李老爷子一把年纪却被十几个年轻人围住了,不容分说开始了一场殴斗。
胡永刚见架是劝不住了,挤进师父身边,抡起老拳向敌人招呼起来。
王进偷偷溜出了人群,站在一台铲车上,指挥司机带着其他几台铲车和挖掘机冲向了李老爷子的家。但是花岗岩的坚硬程度却让王进始料未及,眼看挖掘机的钢齿都崩断了,那巨型花岗岩砌成的墙角却一动不动。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果断放弃的墙角,冲着墙体的上部推了过去……倒塌的岩石溅起了无数的尘土,瞬间覆盖了打架的人群。工程机械趁着混乱,疯狂的捣向了尚未倒塌的院墙……
“咚”、“咚咚咚”,连环的爆炸声响起,离得近的人们被爆炸的冲击波震飞了出去,几台建筑机械就像钢铁堡垒一样,挡住了大部分炸裂的岩石,但司机们并未幸免于难,巨大的石块撞碎了驾驶室的玻璃,直接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司机。
打斗停止了,拆迁停止了,似乎一切都停止了。趴在地上的人们有的重伤昏了过去,有的被飞石击中了身体,哀嚎着在地上打滚。人们耳朵在爆炸的一刻瞬间失聪了,嗡鸣声在耳边迟迟挥之不去,睁开眼的人看到的都是重影,眼前除了血污和满地狼藉之外,就是聚集着浓烈火药味的尘烟。
爆炸声传播的太远了,还在试营业的宏明商业广场的钢化玻璃都被震碎了许多。当天整个新阳的120急救车都赶去了现场,用救护人员的话说,惨不忍睹都无法形容当时的场面。
李文鸯老人、胡永刚、李大奎等人都住进了医院,幸好三人当时被一群人围着打,这才没有被飞溅的岩石碎块砸伤。三个人都习武,身体底子好,虽然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内出血,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清醒了过来。
三人间的病房里,警察们见李文鸯醒了,急忙盘问道:“李文鸯,你家里私藏那么多老式枪支、爆炸物、手榴弹,你知道这是什么罪么?如实交代,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医生急忙制止道:“你们小点儿声行不行,他年龄大了,现在虽然醒了,但不一定有意识,我们需要马上对他做检查,甚至还有可能动手术!”
胡永刚说道:“你铐着我们干嘛?我们才是受害者,家被人强拆了,又莫名其妙的卷到了爆炸里,你们还要为虎作伥不成?”
一个警察说道:“你们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没有消除嫌疑之前,必须接受我们的审问!”
李大奎冷冷的看着刚刚盘问自己师父的警察,默默地记着他的样子,不咸不淡的说道:“我们是犯罪嫌疑人?我们犯什么罪了?”
“这次爆炸已经造成了八人死亡,十五人重伤,同时给新阳带来了及其恶劣的影响,现在已经被定性为本省第一大案,你们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医生见几人情绪都很激动,忙说道:“他们身体没好之前都是我的病人,康复之后出了院才是你们的犯罪嫌疑人,请你们出去,有什么问题找我们领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