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首都几百公里远的安娜贝尔,一列火车刚刚进站,四名军装整齐的士兵在站台静静等候火车停稳,汽笛发出最后一声嘶鸣。
一行五个军官出现在车门的位置,十个小时的旅途让他们身心俱疲,纷纷打着哈欠从车上推推搡搡地走下来。
邓肯·比洛翁中校却还是保持着他固有的风度和精神,纵使眉间也含着一丝疲惫,可他仍然泰然自若地过去和站台上的士兵握手。
“辛苦了,还麻烦你们特地来接我。”
士兵们也早就习惯了中校谦逊的态度,为了不让他的好意白费,也都平静地说了几句诸如“旅途劳顿”的话。
比洛翁中校寒暄一阵之后,正要带着这些军官离开,却发现站台上的四名士兵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不走啊,还有事情吗?”
中校知道,一般这样忠于职守的站岗都意味着还有任务没完成,难道这几个人不是专程来接自己的?
那刚才热情地和他们握手寒暄,岂不是丢人了……
正在中校尴尬之际,从站台南边跑过来一个同样穿着纳尔彻军服的人,他边跑边挥手,隔着好远就能听见他在喊:“比洛翁!我有一封信要交给你!”
来人是和比洛翁中校同属安娜贝尔要塞防区的另一位中校,名叫克劳休斯·海森堡。
这位海森堡中校年龄有四五十岁,论起来算是奥利维尔·海森堡的伯父,很年轻的时候他就离开家到安娜贝尔参军,可由于本身的资质所限,也只有做到中校这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了。
像邓肯·比洛翁这种没有多少家庭背景,只凭真才实学往上爬的人,在军队里晋升的空间反倒还比海森堡家旁系成员更大一点,再怎么说也要顾及到军队战斗力的问题,即便是门阀干扰军队也会有所收敛。
不过虽然同为中校,又在安娜贝尔共事,可比洛翁中校平时也不太与海森堡中校私下接触。
这样一来是为了防止要塞的驻防将军怀疑他们互相勾结架空高层权力,二来是比洛翁本身就是个容易吸引仇恨的目标,让他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中校和已然中年的海森堡多交流,这不是在找不痛快嘛。
虽说这位海森堡中校对自己现在的地位并没有什么不满,似乎也看不出还想进步的迹象,但不去给别人添堵是自我修养的部分,邓肯也尽量不叨扰那些资格更老的同事们。
所以,邓肯现在也很好奇,是什么事能让这位海森堡中校如此急迫地来找自己,而且还安排了四个士兵在站台迎接?
不过答案很快就要揭晓了,海森堡中校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盖着火漆的黄色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交给邓肯·比洛翁。
“这是……谁给我的信?”比洛翁中校上下翻看着信封,除去一个安娜贝尔要塞的军方火漆印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标志了。
海森堡低垂着眼皮,过了半晌才说:“是卡诺将军的遗书。”
遗书?!
对于邓肯·比洛翁来说,这个词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在他耳旁炸开,自己去首都参加学园祭只过了短短十天,虽然中间碰上了奥斯维辛学院遭到法师袭击一事耽搁了和要塞方面联系,可……
“我临走之前还……!”比洛翁中校刚要发作,但理智要求他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沉吟半晌,尽可能平静地问:“将军是怎么……离开的这么突然。”
是突发急病?是受人所害?是被敌对势力刺杀?
种种可能在邓肯的脑海中翻滚着,他急迫地瞪着海森堡中校,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答案。
然而比洛翁中校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卡诺将军是如何死的,才能让他真正满意——敬爱将军的部分希望是疾病的影响,急于复仇的部分又想听到凶手已然被抓获的消息,军人的好战情绪让邓肯想趁势发兵敌国给将军讨个说法。
“三天前,将军被仆人发现死在办公室里,胸口上插着一把萨格辛匕首……”
海森堡中校说着说着,忽然哽咽着捂住口鼻,眼泪倏忽间流了下来。
邓肯则借着这个空当拆开了信封,展开将军最后的亲笔信,他忍着悲痛小声读着卡诺早已准备好的遗言:
“邓肯亲启。如果我死了,我的老部下克劳休斯应该会把这封信交给你。当你看到它的时候,请不要惊讶,因为我很早之前就明白,死于非命将是我人生的终结。
“对于军人来说,马革裹尸是最好的归宿了,我曾经羡慕古代的将军们,也期许着这样的死亡,但可能我不会如愿以偿。
“准备这封遗书的契机是今天早上我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要取我的性命,叫我不要抵抗。我还不想死,但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好的,否则安娜贝尔一旦没有了掌握大权的人,整座要塞都将成为敌人的突破口。
“为此,我决定让你来临时接替我的位置,万一我遭遇不测,就要麻烦你来承担维持这座要塞秩序的重任了。可别高兴得太早,安娜贝尔比不上首都那般和平安宁,危机随处可见,你要小心。
否则,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尼古拉·莱昂纳尔·卡诺”
这是一封遗书,但字里行间却没有多少遗憾的意味,仿佛卡诺将军早就在等候这种死亡的方式一般,平静地迎接自己的命运。
最让卡诺将军头疼的,反倒是在他突然离世之后,安娜贝尔的防务和运转情况。
于是,这封绝笔信的风格突变,与其说是感慨生死的遗书,倒不如说是委任比洛翁中校的任命书。
在场本来准备好悲伤表情的军官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比洛翁读完,几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跟随比洛翁的副官加布里尔也好,负责送信的海森堡中校也罢,都以为这封信中应该满是卡诺将军对年轻人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诲,邓肯·比洛翁也应该越读越难过,大家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节哀顺变。
结果从这封信平淡的语气里,根本看不出卡诺将军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几句毫无波动的叙述就把安娜贝尔要塞的指挥权让给了比洛翁?
这到底是临终前的托付,还是退位让贤啊!
这样会不会,给人一种钦定的感觉?
就在几人尴尬的时候,邓肯反而率先从这种古怪的气氛中脱离出来,他两手平举朝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将军突然遇害,这件事中间必有蹊跷,我看现有的证据未必完全,请军医对将军的遗体做进一步的检查。”
言毕,比洛翁中校——不,现在的代理将军邓肯·比洛翁,朝自己的部下们一招手,大步流星朝车站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