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斯庄园原先是一处亲王的府邸，据说距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外围建筑还保留着古代纳尔彻公国的风貌，湖畔湿润的气候条件使得墙壁的石砖上都点缀着斑驳的青苔。
炼金术师们虽然摒弃了原本的封建统治制度，但他们对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心理，恰恰相反，一些人到现在还认为在这种复古的环境中进行试验可以提高成功率。虽然这明显是无稽之谈，但抛开某些炼金术师还在迷信的神学思想，这种别具一格的古韵确实能让人心情舒畅，思路活跃。
罗杰特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一座两米高的实木大门牢牢地竖在石头围墙中间，甚至还有丧心病狂的人在围墙上方设下了铁丝网，就连门口站岗的人都是全副武装。一瞬间罗杰特还以为自己来到了边疆上的某个要塞，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
虽说刚才听车夫说，贝加斯庄园是国家炼金术管理委员会用来审问要犯的地方，但这种程度的防范还是太过火了。
罗杰特看到这种情况还是慌了神，饶是他本来还有些侥幸心理，真到了门口仍然没办法保持镇定。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了，为了看清这处庄园的全貌，罗杰特不自觉地走得太近，门口那两个卫兵打扮的人警觉地朝他看过来，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罗杰特暗想自己刚才应该早点离开，虽然那位赏金猎人早晚也会重新把他抓回到这里，甚至还会让他罪上加罪，但至少现在脱身还有更多的机会和选择，总比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人审问得好。
“我是爬山的游客，这里是什么景点吗？”罗杰特故意用口音奇怪的纳尔彻语说道，他这也是急中生智，想借着自己东方裔的容貌蒙混过关。
卫兵狐疑地打量着他，但显然已经认同了罗杰特的说法：“这里是不许参观的禁区，要爬山就走那边的路，快滚！”
罗杰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喜滋滋地转身迈步要走，却听到身后有人悠悠地说：“你的口音不对啊，东方裔的人说话是另外的味道。”
这个人的声音不大，可听在罗杰特耳朵里却格外有力，他努力想抬起腿快点逃走，可是脚上仿佛生了根一般无法动弹。心脏在咚咚地跳个不停。
罗杰特知道自己很可能是被认出来了，毕竟他从小都在纳尔彻斯塔德长大，抛开他东方裔的血统不谈，也算是个土生土长的白蜡镇人了。想要凭空捏造出东方裔的口音来，对于在纯正的纳尔彻语言环境中生长起来的罗杰特还是太困难了。
“我想这应该是罗曼诺夫送给我们的礼物。”身后的人吩咐道：“把他抓起来，送到我的办公室。”
卫兵应允一声就过来抓住了罗杰特的肩膀，他被两个人扭过身子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只看到有个穿着黑斗篷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
虽说炼金术管理委员会在这些炼金术师眼中形同洪水猛兽，但其实它作为一个管辖国家最高技术的机构，在普通人眼中还是很有威望和地位的。因此就算是它的权力有些大得夸张，甚至可以控制纳尔彻斯塔德的特殊仲裁法庭，一般人也不会顾忌它的影响力会波及到与炼金术毫不相关的自己身上。
更何况整个共和国实际上都是经由艾萨克·牛顿领导的那场炼金术革命才诞生的，这些旧纳尔彻公国的后代们对炼金术师的感情更倾向于敬佩和感谢，即便他们隐隐有了成为新时代新贵族的趋势，但在平民们看来这是他们理所应得的回报。
罗杰特掌握了使用炼金术的方法，那么在委员会看来，不管他主观上的想法是什么，在客观上他已经满足了“炼金术师”的条件，出于这一理由，就算他是个学徒，也应该用炼金术师的标准来约束自己的言行。
为了达成牛顿爵士在领导炼金术革命时提出的“创造一个将炼金术惠及全人类的美好世界”的目标，委员会认为首先应该从炼金术师内部的自我审查和自我提升做起。于是他们指派了很多专员用以规范全体炼金术师的行为，希望他们能一心一意地钻研技术，把前人留下的丰富遗产全部解析出来。
坐在罗杰特对面的就是这样一位专员，他穿着一袭黑袍，秃顶上没有戴帽子，面部棱角分明，五官端正，一看就是个正派刻板的人物。
“依照卷宗来看就是这样，你因为和佣兵交往过密被委员会通告审查，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专员问道。
罗杰特听到这句，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和佣兵交往过密只是很简单的罪名，委员会设定这一条的目的与其说是怕炼金术师不懂得洁身自好，倒不如说是为了防止不谙世事的炼金术师被狡猾的佣兵骗到吃干抹净。
不管怎么说，如果只是因为他和奶酪佣兵团的人走得比较近，这样的后果完全可以接受，总要比触碰现在最严重的“破坏神圣的炼金术理论体系”这个罪名好太多了。
“我没有和佣兵交往过密啊，你们有证据吗？”既然知道了审讯的主要内容，罗杰特索性开始狡辩。人类在发觉最大的损失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大抵都会变得嚣张起来。
“有目击者向我们提供了情报，你在一周前曾经到过首都近郊的冒险者公会，而那些佣兵正在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狩猎行动？我认为可以这样讲。”专员面无表情地读着卷宗：“即便不知道这些佣兵的去向和目的，但可以依照公会管理员的口供推断出你和其中的三名佣兵有密切的来往。”
罗杰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随后他坐直身子说道：“那天我确实和佣兵在一起，但那是因为院长先生要求我补充草药素材库的库存，不是和他们有多少交情。”
“原来如此，这样倒是也解释的通。”专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既然是委托，那你一定还留着契约书。”
“为什么要有那种东西？”罗杰特被他问得一愣。
“哦？”专员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和佣兵团之间的委托都会有确认双方义务的契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罗杰特只顾着摇头，心里却想着谎话真的很难说，一不小心竟然忘了证据这码事，要是真仔细调查起来契约书的事，恐怕自己在奶酪佣兵团中的事情很容易被发现了。
这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好好认了并不严重的错，最多也只是被委员会批评教育，哪怕是从学院开除，也不至于伤及罗杰特的根本。然而当他说出第一句谎话时，就势必要为了丰富这个谎言的细节而添油加醋，但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不够真实的描述，这样的纰漏就是谎言崩塌的开始。
专员看到面前的犯人眼神恍惚，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动摇了，继续步步紧逼的进攻：“我再补充一点，和佣兵有密切的来往，对于炼金术师来说不是什么重罪。只是你作为学徒，太早地接触那些粗鄙狡诈的法外之徒，会让你的心智受到影响，这才是我们一开始的目的。”
“然而说谎就不同了，这是关乎炼金术师品格的问题。行为和思想是两种性质的，就像硫磺和水银，一种虽然是固体但容易燃烧，另一种即使比液体还灵活却始终如一地稳定。”专员接着说道。
罗杰特听得懂这个炼金术意味很强的比喻。在过去几百年沉迷于贤者之石的炼金术历史中，硫磺被认为是塑成肉身的代表，水银则是构成意志的基石，另一种象征灵魂的物质被统称为“盐”。
专员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国家的炼金术师们也都是在用相同的一句话来约束自己。即便现在贤者之石那一套已经不流行了，但他们仍然相信艾萨克·牛顿的这句名言，认为它精辟地表述了人类的本性，只有坚定自身的意志才能对抗不断变化的外在行为，如此也是保持自己灵魂纯净的根本。
“抱歉，我实在记不清了，可能是没有契约书的吧？”罗杰特知道专员已经发现他撒谎了，现在只有继续糊弄下去，希望能蒙混过关才好。
“可是我们在冒险者公会没有找到你的委托记录。”专员翻找着卷宗说：“不，或许是你私下和佣兵达成了口头协议，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就没有契约书了！”罗杰特抢过话茬兴奋地说：“就是这样的，我和那些佣兵很熟了，随便一说就足够了！”
回音在静悄悄的走廊里独自徘徊，但沉默很快将式微的声音全部吞没，罗杰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暴露了真相，迎接他的只有专员意味深长的眼神。
“在漆黑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往往会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吸引。”专员得意地笑着说：“与佣兵交往过密，再加上一条欺骗专员，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如此不堪。真想知道罗曼诺夫还能在你的住处搜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罗杰特咬着牙一言不发。因为盲目自信和疏忽大意，只顾着看这个人的面相忠厚就忘了他其实是专员吗……他轻轻摇着头，暗想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这种最应该谨慎的时候却放松了警惕，难怪会被人抓到把柄送进委员会审查。
“把这小子带到地下二层暂时收监。”专员对门口的卫兵嘱咐道。
“慢着。他还要考试呢，地下室那么黑，怎么好好复习？”
忽然有个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罗杰特和专员都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位西服革履、身材笔挺的瘦削老者，拎着一根手杖慢悠悠地信步走来。
“法扬斯·奥斯维辛！”专员厉声喝道：“我们委员会没去抓你就算了，你还敢自投罗网到贝加斯庄园来？！”
“我有什么好怕的。”法扬斯笑得非常灿烂：“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