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时候,人们不会意识到自己经历过的事情是多么有趣,直到他们终于有机会和其他人分享那段往事,才能再一次体会其中蕴含的味道。一些曾经在不经意间忽略掉的细节都会在讲述中浮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更加理性客观的思想会指引讲故事的人寻找新的感悟。
能有人愿意倾听你的故事,其实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很多人并没有得到这样宝贵的机会,也有更多的人干脆放弃了这个机会,在自己的过去面前,他们选择了逃避。
罗杰特并不是勇敢的人,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当然也会避而不谈,只是被奥利维尔堵进死胡同实在没有办法。
“你想听什么故事?”罗杰特问,他其实经历过不少有趣的冒险,可让他当场说出一个来,却又不知道该说哪个比较好。
奥利维尔满心期待地等着对方给她讲当佣兵的经历是怎样的,作为炼金术师和魔物搏斗是怎样的,佣兵们看似紧张刺激的生活实际上又是怎样的。
可罗杰特反手把选择的权利丢给了她,奥利维尔想了想说:“嗯……有没有屠龙的故事。”
“没有,你是小说看多了吧。”罗杰特无奈答道。
这倒不是奶酪佣兵团实力太差,而是巨龙这种生物早在魔法仍然兴盛的时代就被大量猎杀了,到现在除了奥梅加尔法师联邦还有与他们合作的巨龙之外,荒野上甚至连一头亚龙都见不到,也就不必提屠龙这种事了。
“那总该有遭遇强敌的时候吧?”奥利维尔还不甘心:“比蒙巨兽呢?巫妖呢?冰巨人也可以啊。”
“……你懂的还挺多。”罗杰特避开这位大小姐热切的眼神,心想这个人倒是对野外的怪物有些了解,只是她好像缺乏了某种常识。
“那当然,这可都是英雄们经常击杀的魔物,你总该碰见一两个吧。”奥利维尔复述着书中的桥段:“英雄欧鲁迈特用一把短剑就刺穿了比蒙巨兽的喉咙……”
罗杰特拦住开始手舞足蹈学着英雄出招的奥利维尔说:“停停停!我要是见过那些东西还能活到现在吗!”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佣兵呢。看你画阵图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么。”奥利维尔被他吓了一跳,小声嘟囔着。
“你说的那些都是在纳尔彻斯塔德很难见到的,就算有也是首领级别的魔物,要冒险者公会发布任务召集足够的人手才能去。”罗杰特解释道:“要听魔物的故事至少也找个水平差不多的啊。”
“那就……蝎尾狮?无头骑士?”奥利维尔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缠。
“蝎尾狮是在中土干燥的气候下才会出现的,不过无头骑士倒是真的遇见过。”罗杰特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讲:“在传说里无头骑士是死神的使者……”
“在纳尔彻的古代传说里又叫杜拉罕,不过也可以由意志强大的勇士在死后化身而成。”奥利维尔打了个哈欠说:“哎,这些我都知道,你就直接讲故事好不好?”
“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现在的小说都这么详细的吗……”罗杰特挠挠头说:“那我直接讲了,那是在白蜡镇附近的矿洞里,有人发现了一个通向地下墓穴的洞口……”
罗杰特讲的很详细,不但有奶酪佣兵团和无头骑士战斗的描述,还有他们扎营和打猎时遇到的好玩的事。他没有什么文学天赋,但真实的经历即便用最平实的语言讲出来也足够吸引人心,奥利维尔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结束后,海森堡家的大小姐满意地评价道:“你很有当吟游诗人的天赋嘛。”
“诶?算了,你爱听就好。”这些能当作故事讲出来的经历,在罗杰特看来只是习惯了佣兵生活的例行工作,他在白蜡镇跟着行为低调的父母生活时,也早就对荒野的动物甚至魔物们习以为常。
然而生长于首都大户人家的奥利维尔听起来,这些贴近自然的日常生活却都是另外一番景象。简单的活动中包含着一种精妙的逻辑,在刺激的冒险中又有让人心安的温暖,这是奥利维尔可遇而不可求的。
似乎有一种冲动在奥利维尔胸中酝酿着,她跟随罗杰特的话语,仿佛乘上了去往北方的列车,寒冷的风裹挟的细小的雪花好像要划破她的皮肤,粗糙的岩石好像要磨破她光滑柔软的脚掌,怕生的雪山好像要把她的整个人都从身上晃下去。
那冲动几乎要成为一种远行的勇气了,她要到那座据说能看到云层上方的山上,她要到那个据说埋藏着远古法师遗产的废墟中,她想见识樊笼之外无边无际的美景。
可是这种激昂的情绪随着罗杰特的讲述结束,也不可避免地走进了尾声。奥利维尔觉察到这种情绪,忽然失落地说:“可是你已经是炼金术师了,不能给英雄们唱赞美诗。”
少女情怀总是诗,奥利维尔那种无奈的哀伤对同龄人来说,很容易就能激发他们的共鸣。
自由,不只是人们孜孜以求的信条,而是一种更贴近动物本能乃至生命本能的举动。即便为此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即便这种代价甚至可能危及到已经握在掌中的利益,这种危险的本能仍然在呼唤着每个生命去奔跑,去追寻,去放飞自我。
罗杰特拥有他的自由,也就有了属于他的枷锁,这种半强迫的学习让他痛苦,可奥利维尔却甘之如饴。于是在他和奥利维尔产生了情感共鸣的时候,在具体的愁绪上竟然是完全相反的。
可奥利维尔很快振作起来,打破沉默寻找话题:“不过讲故事也不只是吟游诗人的才能,你也不用很担心。”
“会讲故事的佣兵在酒吧也挺讨喜的。”罗杰特赞同地点点头。
“是会讲故事的炼金术师啊。”奥利维尔纠正他:“很奇怪的搭配,但说不准会有神奇的效果哦?”
“能有什么用,炼金术师都是一群死人脸。”罗杰特不怀好意地想起了几位教授的样子,似乎在他们眼中就没有比炼金术更重要的事。
“比如……可以给学生会长讲冒险经历?”奥利维尔想了想笑着说。
罗杰特摇摇头,学着奥利维尔的语气说:“这显然不行啊,炼金术师怎么能去冒险呢?”
“如果同行的都是炼金术师就完全没有问题。”奥利维尔说:“去当佣兵确实不可以,但讲故事是没关系的。”
“分得这么细,你只是想听故事吧。”罗杰特吐槽道:“说得很严格的规矩在这种时候就动摇了。”
“哎呀,人总会有私心的。不过规则就是规则哦。”奥利维尔递给罗杰特一块涂满巧克力的甜点说:“这个给你吃。”
“那……代价是什么。”
“再讲一个故事,这次我要听和人打架的。”奥利维尔伸手把巧克力点心塞进罗杰特嘴里。
罗杰特脸一红,险些被点心呛到:“咳咳!突然干什么啊!”
奥利维尔咯咯笑了起来,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放松对自己的约束,她这样提醒自己,就算和罗杰特交朋友,也不该忘记炼金术师的身份。
离经叛道在整个炼金术师的交际圈中都不是好事,作为一个认知超越寻常百姓的职业(虽然这是他们自封的),炼金术师应当时常提醒自己:在探究世界终极奥秘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才有意义。
这不仅仅是艾萨克·牛顿的教诲,也同样是纳尔彻斯塔德的炼金术师们对自身以及后辈的要求。
纵使罗杰特和奥利维尔都是出色的炼金术学徒,在可以预期的将来也会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炼金术师,但如果想强迫这两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理解为什么要遵循传统,让他们明白牛顿的贡献和他本人说过的话并不是完全对等的关系,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想抛却已然形成印象的观念绝非易事,很多人终其一生甚至都不会察觉到的一些东西,单纯凭借一些人的力量试图改变它太过困难了。
但年轻的心足以承受更多的落差感,而这也是他们向往的成熟所必经的道路,与此相比,受到自由的诱惑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