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居言是个不拘一格浪子。
——他是这么自我认为的。
所以,他的皇后妹妹调笑他时,他能反嘴相讥。
所以,他二哥训斥他不守礼时,他能一笑置之。
所以,他大哥骂他不勤习武时,他能嬉笑而过。
——所以,当大哥二哥皆连逝去时,他一力挑起此担,力挽狂澜。
但终究无济于事,他也死了。
乱箭,穿心而过,死的很惨。
与他浪荡不羁的形象相反。
格外悲壮。
的确不符他的形象。
……
陈居言所谓放荡不羁,乃是从他幼年时期说起——
那年他两岁,被父母送去大伯家寄住。
那时,伯父尚未调迁,还是刑部尚书,父亲还是甘州太守,甘州酷热,孩子不便同行。
于是,他与二哥留了下来。
他幼年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白氏与林氏的嘲讽,
还是祖母的谩骂,以及伯母的不甘,伯父的蹙眉。
终于,在七岁时,父母将他与二哥接走。
而他是第三次见到他的妹妹,第五次见他人高马大的大哥。
大哥人很好,他要骑马时,偷偷带他去马厩骑马。
他可喜欢大哥了,他将来要与大哥一样,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这么想的。
八岁时,他开始习武。
然后,大哥出门了,母亲常常思念大哥。
他不知为什么。
他还记得,大哥临行前,让他好好习武。
——他谨记于心。
九岁,来了个混世魔王,他们俩,时常吵架。
十岁时,他与妹妹随混世魔王去舅舅家住了整整一年。
那个混世魔王,他得喊他做表哥。
那一年,二哥不知为何,发了整整一月的热,被禁在家中,他们二人也被送走了。
听闻,整个恒州皆是如此。
他懵懂不知。
——后来,才知,那叫瘟疫。
那一年,他认识了后来的齐相与往后名动一方的美男子袁高。
那一年,他也自懂事后,终于见识了京城的繁华。
那一年,他也知了,何为世族,何为皇权…
也知了,糜烂不堪的一面,
努力何用,左右权能压死人…
……
“小妹。”他带着笑意,呼唤自家妹妹。
河岸边上的陈鸳淑睨了他一眼,气鼓鼓不语,
想来是气狠了。
他大呼小叫着指挥着仆人将船划靠岸边码头,气度不凡的模样,
好不威风。
十三岁的他似笑非笑打趣安慰着妹妹。
“好啦,被气了,看,三哥给你带了鱼,好大的鱼,今晚炖鱼汤喝。”他笑嘻嘻道。
其实,十几天来,陈鸳淑的气早就消了,只是哼哼,道:“好,哼。”
他笑了。
十多日前,他随大堂哥的船运行至滨州,淑儿尚在歇息,便只与父母道别。
不想,这妮子竟然生了他的气了。
——不过,他先行归来,大堂哥还在滨州。
“三哥,你有没有给我带手信回来?”鸳淑道。
——他尚未说什么,刚上马车,她便讨要了。
他哭笑不得,道:“有,回府我便那予你。”
鸳淑欢呼一句,道是,三哥人最好了。
眉开眼笑的模样,也让陈居行心生欢喜。
嗯,三哥最好了…
——
约是开春了,墙上的莺语声声来。
二月末,春日真好。
他推开门,似风轻云淡。
“夫君,春凉,披上披风才是。”季如荷道。
他拢着披风,笑道,“夫人也是。”
成婚多年来,他才知,何为安乐。
季氏低头微微一笑,道:“那妾身去安排马车。”
他道:“去吧。”
季氏福一礼,施施然而去。
早春,风起,微凉。
这里是徽州。
母亲与父亲还在京城。
他一人带着家眷来此。
大哥死了,二哥说。
二哥他也是很累,他不能再麻烦他了。
如荷不喜他的庶子,他知二哥很是喜欢暗儿,便让孩子跟着他。
其实,这样也好,
有所寄托,不至于伤心过度。
——
惶惶秋风,落叶纷飞。
秋日,深秋。
他一生也是无所寄托。
不想,今困一方地土。
其实,徽州也算山水美景,
只是,这里,终非他生长之地,
有所惆怅。
他今为一县知事。
“县尊,太守派人来找。”门卫通报。
他刚提起的笔复而放下,道:“知了。”
起身,去往接待。
来的,是太守主簿。
“先生。”主簿算不上是官职,但见到的皆称一句先生。
“县尊。”主簿毕恭毕敬。
主簿身后是个生面孔,身着黑衣,表情严肃。
“河泽县令听旨,”那黑衣人竟掏出圣旨。
居然是通传圣旨的君令官。
“河泽县县令陈燕城听旨。”他拜。
院中众人皆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令官大声宣读。
帝见其,品行良善,三年任期已满,特下令,允他归京,任朝散大夫。
虽说是朝中五品官,但可与父母团聚,他也知足了。
“臣,陈燕城谢陛下隆恩。”
——
四年了,他终于踏上归途。
可,他不知,
往后他面对的,皆是如此茫然的一生…
——
二哥死了,死得蹊跷。
他与父母皆未见其遗体,便被匆匆下葬。
他归时,二哥便一脸欣慰。
而现下——
我与你,隔着尘土,不可见。
就剩我了,
痛哭而无诉。
“爹,别哭了。”幼嫩的手,抵过手帕。
他泪眼朦胧,暗儿是自幼养于二哥膝下…
“爹,没哭。”他安慰道。
树倒猢狲散,二哥一死,
陈家算是后继无人,
堂哥与堂弟,皆被外放,也就剩他了。
“暗儿,我送你去师父那,可好?”擦干泪,他道。
“师父?为何?”他年幼天真道。
他笑着摸摸孩子的头,“因为爹要去做一件大事,”他语气温和,“你先去师父那,待爹做完大事后,再去接你,可好?”
孩子当真天真无邪,拍着手,道好。
他说,好久没见师父了,好。
真好。
——
时,他方三十二岁。
请旨,战蛮族。
许是皇帝见他多年来战战兢兢,竟同意了,还允他与妹妹相见。
他很是高兴。
多年不见,得此一见,无憾。
“三哥。”妹妹泪如雨下。
“淑儿。”他见妹妹有些操劳的模样。
其实,她还小他两岁,却如四十的模样,
眉眼里,带着沧桑。
事无巨细说来,竟有一个时辰长。
“兄长,出征一切皆顺利。”她低声祝道。
“你放心,”他笑,“三哥会小心的。”
其实,他也…
“你安心,兄长会担起责来,凯旋时,定为你与外甥们讨回公道。”
那时,他雄心壮志。
不想,往后此为,
一别竟是一生。
——
“出征。”
角号吹起,
大哥二哥,你们看着,
居言也是会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