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居行那年六岁,二弟刚是出生。
他依稀记得那年,府里在传,母亲要成下堂妻了。
然后,母亲泪流满面。
然后,不知为何,舅舅不来了。
那年曾是昏暗的,可怖。
他依稀记得方玉身着粉衣,对他展颜一笑,然后摔在了地上。
然后,父亲痛打他一顿,他半月下不床。
从那时起,他好似懵懂而知。
——父亲并非真心喜欢母亲的…
身在此生,且就无悔。
他要保护母亲,保护弟弟,
淑儿出生后,他便想保护妹妹。
……
所以——
“臣求陛下不可废后,臣愿辞去辅国大将军一职,交出帅印。”他跪于大殿之前,无人敢拦他。
殿前禁卫军,皆知他大厉战神之名。
他跪于此。
但求陛下放过他小妹,饶过他外甥。
他与二弟跪此,两个时辰。
日头高挂,许久,
殿门终于开了,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宦官。
“二位大人请回吧。”那个宦官高高在上道。
“这位公公是何意?”居安摇摇晃晃起身。
那个宦官道:“此乃陛下之意。”
“陛下。”他喃喃道。
他记起,昔日为大厉征战天下,今却是…
他暴起欲揍那目中无人的宦官,却被身后同来的子安还有齐相死死拉住。
“大哥,清醒一点,”居安拦着他,“想想孩子,想想淑儿。”
是啊,打了他,只会留下话柄,
今日之痛,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
他猛地清醒,冷静下来。
若他如此,今后陈氏一族与淑儿只会更难过。
他深吸一口气。
见他冷静,陈居安松了一口气。
“劳烦公公告知。”陈居安冷冷道。
“陈太傅客气了。”那宦官着实傲气。
——
“夫君,夜露浓重,还是披上吧。”徐氏为立于窗前的丈夫披上外衣,她叹气。
陈居行揣着袋中玉佩,叹:“也不知淑儿如何了。”
这年他三十五岁。
鸳淑失了宫权,皇帝欲废后。
他与居安奔波数日,只为保住妹妹与外甥。
“夫君切莫忧心过度,免得皇后殿下与太子他们担忧。”容玉轻声劝道。
“我自有分寸。”他回拥妻子。
其实,所谓自有分寸,是如何,他们或许心知肚明。
辗转反侧,也不能寐。
如此度过难熬的数日。
终于赢来转机,
许是皇帝还是忌惮世家,许是…大臣的劝谏还是起了作用,
又或许是,还当他陈氏是他的左膀右臂…
但,若是最后一种,当真过于讽刺。
但,好在,妹妹与外甥皆无事。
——
中秋是也。
他带着陈恩与陈棋出门。
而,妻带两女儿回娘家。
今夜中秋,街上还是十分热闹。
而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二弟孤身一人。
“二叔。”他尚未出声,身旁的孩子却先唤人,还奔了过去。
河畔旁,陈居安侧目。
那厢,大哥带着两个侄子走来。
“大哥,夜安。”他道。
“燕项,我们兄弟间不必多礼。”陈居行道。
——成婚后,他大多以字呼人,包括同胞兄弟二人。
“大哥,听闻大嫂回娘家了。”居安道。
他摆摆手,道:“不说也罢。”
他也是烦恼,不知为何说多几句,妻为何要发怒。
居安劝道:“兄长,恕我直言,大嫂操持家中琐事也是不易,你也该多多体谅。”
他也是有些无奈,“知了。”
敷衍了事。
他觉,无什么大问题。
算是旧事重提——
他说:“燕项,怎么些年了,你也该找个人,收心了。”
于他而言,居安与那辰子望再如何,也非明事,怎能因此不娶妻呢?
“大哥,我也就这样了。”居安答曰。
他蹙眉,还是道句,“胡闹。”
居安亦是一言不发。
他从不知,自家弟弟的心思。
就似骄阳似火与岁暮天寒,从不在一个境界般。
……
这年他三十六岁,陛下派他去攻打武国。
除去君令,哪里其实十分闭塞。
但为了陈氏,为了家人,他甘愿如此。
纵死也不觉悔。
只是,他想不到,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
——
他十五岁,逢束发。
先帝,也是当时的圣上,
那时的皇宫大苑正在招侍卫。
而年纪轻轻的陈居行正巧在街上看到告示。
——不知为何,皇宫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招侍卫。
而那时年轻气盛,仗着自己所谓“武功高强”,便兴冲冲地报了名。
——自然也瞒着爹娘进行的。
他那时也没多加思虑。
十五岁的他人高马大,自然轻易地过关。
待爹娘知时,他已成了皇家暗卫之一。
圣旨下,自然不能忤逆。
——原来不是侍卫,是暗卫。
明面的侍卫是要掩人耳目。
——
当然,那时的他不觉有任何问题。
反倒是兴冲冲地。
直到——
喷涌的血液溅在他脸上。
而这血还属于早先有说有笑的同伴。
——“你哪里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说的。
——“我?秉州啊,你呢?”他笑时,有一对小虎牙。
——“我是秦州的。”他回道。
籍贯是秦州,没错。
——“我邻家有个姐姐就是嫁秦州的,也不知怎么样。”那人笑道。
音容笑貌似在眼前,可他就倒在离自己不过二尺的地方。
他藏在树丛中,被同行的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你为什么来这里?”
——“好玩啊。”
——“我就不是了,我家里穷,来这每月还有一两银子。”
他瞪大眼,死死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
此生不能忘…
——
睁眼,所见一片白。
他想来,还在军营。
又是做了多年前的梦——
自,从暗卫退下后,忙于军中事务,他便甚少做此梦。
却不知为何,近来常常梦见,多年前的事。
尤其是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越是不想忆起,便越是梦见。
梦里还是那么清晰。
甚至于,热血的温度还能感触…
——
感慨万分,却往事不堪回首。
有的还在继续——
警钟敲响,号角长吹。
“报,敌袭。”有小将来报。
他起身,道:“迎战。”
他是将军,大厉的辅国大将军。
他身后,是千千万万的大厉子民,更有他最为在意的家人族人。
他想,那个初入险境的小暗卫,大抵是一去不复返了。
谁也,回不了头了。
再也回不去了。
想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