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之前被赶出白家、母亲的离世，亦或是被挟持到了这里。这些都没有让她感到绝望，有的，只是悲凉。

因为她知道，她还活着，还能感受到食物的滋味，看到千奇百怪的人，只要她向这个世界一步步迈出，就永远不会被遗忘，就仍有活下来的希望。

而现在，她被困住了，她的心开始动摇。

人生的岁月漫长，而她又怎么能够只被囚禁在这么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无所作为呢？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而这个决定，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大雪一连下了两天，为整个京城裹上了一层无暇的白，肮脏与美好一并被掩盖。星栈里，有人倚靠在漆花悬窗边，仰脖饮着热酒，丝毫不在意那些酒液顺着他的锁骨而下，沾染了他雪白的衣领。

明明是一副少年模样，却偏生着一头银白的发，更显得他清凌胜雪。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伸向悬窗的树枝上，看着他不禁压低嗓子担忧道：“主子，你的脸……”

树枝上的雪簌簌落下，少年微眯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寒意，听到这句话只勾唇一笑，便淡然道：“无妨。”

他放下酒壶，已然明白了什么，于是问：“我让你在那房间门外看着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那孩子要求见你。”人影毕恭毕敬地回答。

“要求？”少年抬眼，又不禁笑着摇摇头，“如此强硬，倒真有几分像她。”

“主子，你还是忘不了她，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不……”

“白阳。”少年打断他的话，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声调悠扬，“想来过了这么久，那孩子也消气了吧！”

“我去看看她。”少年将两手负在身后，转身便离开了。

穿过朱红的走廊，他再次伸手推开那沉重的木门。一股调皮的冷风顺着地面吹入白孜然的衣领，睡梦中的她被刺激得一阵激灵，迷迷糊糊间将眼睛开了道缝，便见少年逆光站立着。踏尽铅华而来，脚下却不染尘埃。

她突然忘了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忘了饥饿与恐惧，就那么张着小嘴，看呆了。

“怎么？这么着急地找我过来，可是想通了？”那声音分明是含笑的，即便白孜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能感受到那浓重的调笑意味。

脸倾刻之间便红了，白孜然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少年蹲在她身边，手指戳了戳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她的眼神躲躲闪闪，很不情愿的样子，后来干脆把脸埋进了臂弯之中，不肯再出来了。

少年意味深长道：“徒儿——”

没有任何回应。

他起身，挥了挥袖子便要离去，却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衣摆，少年嘴角微弯，回头便见小女孩儿可怜兮兮的眼睛，及一句娇软而含糊的唤声：“师父——”

本来正打算愉悦地收下这个徒弟，白孜然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哭笑不得。

“师父，我饿了，我要吃好吃的～”她眨眨小动物般湿润的黑眸，撒娇的样子格外讨人喜欢。令他诧异的是，她居然一改之前野草般的倔强，大方地接受了一切。

师父的手指伸向她滚烫的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不行，你感染了风寒，最好多吃些清淡的食物。”

白孜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抿着嘴点了点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幽黑的眼底悄然划过一抹暗光。

“来，随我到你的住处。”师父将她从地上扶起，这一起身，却让白孜然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你的脸？”

转瞬间，清俊的少年恢复了苍老的模样。只见他朝她眨了眨眼，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浑浊的黑眸透着睿智的光亮。

白孜然揉了揉眼睛，怀疑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黄粱一梦。而那个清俊的少年，在她梦醒时分，就已经远去了。

薄薄的日光喷洒在他的脸上，似真似幻。师父突然弯下腰，很认真地与她对视。

“易容术，你想学吗？”

白孜然神情呆滞，不可思议的是，此刻，她脑中没有任何不可置信的想法，而是微微遗憾——原来那个少年，不是真的呀……

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在白孜然病好后，师父每日都“悉心教导”她，大有她不学会，他便死给她看的意味。

纵使白孜然再有天赋，一开始接触这些时也会犯错。

至于那种把她自己的脸易容得歪瓜裂枣的事情，做得多了久而久之也会习惯。

渐渐地，她不再做出那种叫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她开始入门。接着，她的易容术越来越炉火纯青，就连师父都忍不住称赞。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晚，师父郑重地把一盒银针交给她。那盒子上刻着神秘而繁复的图案，仿佛上个世纪的文字，艰涩难懂。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图案，那一刹那，图案亮起了诡异的红光，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从此，她走上了一条异于常人的道路。

她也能渐渐看懂师父易容术下掩藏着的真实的脸，这便是银针赋予她的能力。

她开始接任务，解决各种错综复杂的难题。后来，翻她牌子的人多了起来，她的名气也很快在京城打响。

圈子内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有一个带狐面的少女，天赋异禀，素手丹青妙不可言。

世人皆知那是易容术，却不知道少女费尽了多少心血才将此术练成。

时间如白驹过隙，白孜然的生活仿佛与仇恨脱了节。

直到某天她的父亲突然找到她，想要利用她的联姻来巩固家族的势力，往日的一切才又重新浮出水面。

白孜然想到从前的仇恨，想到了母亲的死，想到她为了活下去被迫拜师父为师。

而这些，全都由白家一手造成。

师父常对她说：“只有让你自己变得更强，才不会有人欺压你。至于你的那些仇恨，如何解决，都要靠你自己的双手。”

末了，他又会问她：“如果将来某一天，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会如何选择？”

白孜然当然选择同意，她没有理由不同意。

而现在，隔着漫漫时光，师父这次直接用了命令的语气，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色：“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找机会，将银针插入那血族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