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雪顺着屋檐簌簌落下，掩盖了青灰色的砖地。静谧的院墙围起一方天空，如果抬头，便依稀可以看到白夜塔的塔尖，正遥遥向上指着。

少女坐在台阶上，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天空。

她身着镶有花边的翠色花袄，鹅黄色的水纹裙，衣襟上挂着的一圈银针格外醒目。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她穿得格外单薄，纤瘦的身子似乎要融入这雪色里。

小丫鬟芽儿从屋里走出来，替她围上披风：“外面冷，小姐还是回屋吧。”

少女的点漆眸子转至眼角，清冷的眉目和红润的朱唇相得益彰，不知哪里的风将她的长发吹向脸颊，如上好的墨渲染在一尘不染的白纸，勾勒出一个风华绝代的影子。

芽儿一愣，随即又摇摇头，低眉浅笑：“小姐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看得芽儿都忍不住呆啦。”

白孜然拢住披风，有些迷恋似的微微吸了一小口气，听见芽儿的话只是挑眉，随后起身迈开僵硬的步子，任由芽儿拍落身上的雪。

关上门，暖气渗入每一寸肌肤，芽儿引白孜然到梳妆台前，一边为她编着精致的长辫，一边又闲聊着：“小姐如今已是芳领十六，可曾有什么心仪的男子？”

“不曾有。”白孜然兴趣缺缺，也不想她在耳边叽叽喳喳的。

“昨日王家前来提亲，老爷可是高兴了很久。要说这王家，可是书香门第的大家族，家中哪个子弟不是才华横溢……”

白孜然打断她的话：“我要嫁的是谁？”

芽儿一怔，随即面色如常道：“是王家二少爷——王芷。”

“也算是门当户对。”冷冷吐出这句话，白孜然看着镜中的自己，规规矩矩放在两腿上的双手不知不觉握紧，指尖的清白挟着疲倦感爬上心头。

“你下去吧。”白孜然指尖轻触着襟上所挂的一圈银针，心中有了计策。

芽儿怪异地多看了她眼，那一圈银针泛着寒光和肃清之气，着实叫人喜欢不起来，何况还是从粗到细排列齐整，也不似那些个小姐们喜欢挂的小巧物件。

白孜然感到注视，自是看到了芽儿眼底的猜忌，她收起周身浑然天成的寒意，声线柔和道：“可还有什么事需要与我说的？”

芽儿也不多想，低眉道：“老爷吩咐芽儿要好好将小姐打扮一番，正午时分前往厅堂用餐。”

白孜然笑了，眸中却闪过一丝阴狠。

这算什么，是补偿，还是要逼她就范？真以为她还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幼稚丫头吗？

芽儿的速度很快，在她发呆的时候，双手不过在她脸上游移了片刻，便完成了妆容。白孜然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眉目如画，明媚动人，只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逃走。

她灵机一动：“芽儿，我饿了。”

“芽儿这就去准备早餐，小姐你就在屋里呆着，切记不要乱跑。”

芽儿说完后便走了出去，白孜然欢喜地应了一声，直到确定芽儿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取了自己的包裹，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知道那里有一道围墙，只要跨过围墙，便不再是白家的地域。

围墙高达三米，从包裹里取出几根银针，手法精准地掷出去，待其稳稳地扎入围墙，她右脚蹬地，跃起时脚尖轻抵扎在墙上的银针，一借力便翻出了围墙，然后整个人砸入冰凉的雪堆里。

白孜然被冷得一哆嗦，当即便蹦出雪堆，然后使劲甩了甩身上的雪。

“你赔我的雪人！”

中气十足的稚嫩声音在耳边炸开。循着声音望过去，白孜然看到一双雪亮雪亮的眼睛。

一个脏兮兮的小屁孩儿拦住了她的去路，白孜然无语问苍天，谁能说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要给我堆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大一分不行，小一分不行，就连位置也要一模一样的！”小屁孩儿，扬起下巴，抱着胳膊摆小架子。眼看他的鼻涕要落下来，白孜然认命地取出手帕裹住他红彤彤的小鼻子。

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白孜然嘿嘿一笑，诱导他：“雪人有什么好玩儿的？姐姐给你表演换颜术，如何？”

“换颜术？”小屁孩的眸子里终于浮起一丝兴味。

“可好玩儿啦！来，你看……”她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道。然后单手从脸前抹过，轻葱美丽的脸庞瞬间如树皮一般枯槁，再反手一抹，脸又恢复了原样。

小屁孩儿眼前一亮，张大了嘴：“好赞啊！”

“抓住她，她在那儿，别让她跑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孜然神色一变，再也顾不得调戏一旁的小屁孩儿。

她故技重施跃上屋檐，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小屁孩儿勾起唇角，待在原地，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那些白家侍卫经过他身旁，只觉得阴风阵阵，下意识回头，看到那小孩儿赤红的瞳和唇边嗜血的笑。

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化作了粉尘，小孩儿伸出手，那些粉尘透过他手指间的缝隙，飞到天空中去了。

“倒有点意思——”

下一秒，小孩儿毫无征兆地倒在雪地里，一道暗影从他身上分离出来。

雪白而轮廓分明的脸，眉眼有如被刀精心雕刻，如暗夜般漆黑的眸子中，猩红之色逐渐消退。

身着黑袍的颀长少年起身，影子模糊不定。

那边白孜然跑了一条街，终于发现那群人没有追上来。

她从昨晚便没有进食过，身子一阵虚软，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她摸着干瘪的肚子，扁了扁嘴。

好饿啊！

走进一家茶楼，她身上“价值不斐的装扮”，和“无与伦比的气场”终于吸引了一些店小二，忙笑着将她迎进这里最好的位置。

虽说还是早晨，茶楼里却生意兴隆，有不少的人边喝茶边听书，在热闹融洽的气氛里，白孜然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的舞台上，一个穿灰青衣袍的说书人坐在中央，白孜然见大家都听得不亦乐乎，也就起了好奇心，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那说书人讲：“白家这位大公子啊，据说是看上了怡红院的头牌，夜里他二人相会，本来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谁知那小女子的老相好——王家二少爷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