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是个小地方。几间酒楼,当铺,客栈都是一个手能数的过来。小城临海,再往东几十里就到海边,于是水产还算景气。整座城加上那些来来往往的鱼商鱼贩也不过几千人。由于地处偏僻,人口颇寡,郡守索性连官吏都不往这派,仅是到了季末会派人来收税银。奈何出海口一带水匪猖獗,截杀了好几次前来收税的官吏,于是郡守也不再派人来了,当然也没人敢来了。
反正吴城的百姓们也是各过各的,无人关心这些吏官们的死活。当然不用纳税那自然是高兴的事,自然高兴也不过一晚上的事。到第二天鸡鸣天亮,人们依旧关心鱼市如何,白鱼白虾卖的如何。茶余饭后自然也会讨论些中原四国间的大事,当然这些事也是小城里的渔民从那些来往的江湖人士走卒商贩的侃侃而谈中得知的。从第一个人得知消息后的沾沾自喜,在到全城皆知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从城东的酒楼传到城西的茶铺也不过是过了几个人的嘴。
“听说了嘛,陈国大胜夏国,夏国皇帝要割地赔银子,还说要拿公主出来和亲”曹老头一副就他知道的表情,胡子上沾着的酒水被笑容抖落。
“早听说了,今早夏国来的草鞋贩子说的”钱掌柜滑稽的看了老曹一眼,丝毫没给他面子“听说夏王此战前撤了叶韶的兵权,这次夏国主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饭袋,哪能不被陈国杀个大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围上了钱掌柜。曹老头一见自己门庭冷落,哼了声却也围了上去。
酒店的小跑堂宋三识相的给钱掌柜盏上茶,钱掌柜随便点了两个小凉菜,一壶吴城老酒便邀大家坐下来,一张八仙桌坐的满满当当,没占到座的只能磕着手里的花生米听钱掌柜说书。
有人问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输的那么快,又有人问那夏国公主长的怎么样,还有人问叶韶怎么样了陈国领兵的是谁。哄哄闹闹的吵了一整个个晌午,直到傍晚钱掌柜家的婆娘把钱掌柜抓回去人群才散开。
傍晚的斜阳切割着安静悠远的吴城,就像是光线斜切过一个恬静的乡村小姑娘的脸,留下一半深灰的阴影一半昏黄迷醉的酡红。有悠闲收摊的鱼贩子,有蹒跚归来的渔夫,街道的一大半已经没入阴影。刚刚还热闹的酒楼如今安静了下来。酒楼的漂亮的小掌柜绿儿拿着账本犯着愁。
“愁啥呢”打扫大堂的宋三回过来傻兮兮的看着绿儿,她在酒店里当掌柜都快三年了,他却看不厌。
“你说这么一票人,一下午就点两个菜一壶酒,真真是。。。。。。”绿儿撑着下颌蹙着眉望着门外脆弱的光线忽然想起什么事来,"我去看看东家醒了没有,你让刘厨子准备晚饭。”说完就咚咚的跑上楼去。宋三叹了口气就向后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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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东家,醒了吗?”绿儿轻轻的扣着门,一会还未有反应,便推开门进去,以为东家还在睡着呢。她这东家是个昼夜不分的人,有时整夜看书写诗作画,再睡上一整天到了傍晚时分才起。又或是整日饮酒,到傍晚就躺在床上歇息了。包括她,宋三,刘厨子对这东家都知之甚少。只知道这东家姓古,据他自己说是双亲已故,数年前就离家远游,独自一人飘零世间。几人皆不知道东家家乡何处,也从未听他说起过如今家里光景如何。他们几个里面最早认识东家的是宋三,三年年前宋三还是江东的流乞,蒙东家一饭之恩,便死心塌地的跟着东家了。即便是宋三对东家的背景也不甚了解。
绿儿向内阁一探,看见一白衣男子半倚在窗匪上,初秋的微风抚着他宽广的袖子,散落的长发把憔悴的脸隐没了一半,酒水从他下颌的胡渣上滴落,沾湿了衣襟。半垂的眸子望着酒楼外的斜阳出神,他的心事仿佛是笼罩着大半座城的阴影,沉静的不出声。他就这样舒服的倚着,这个自然的姿势能让他能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迷醉的世界。
每次这样的傍晚,看到这样的东家绿儿总是忍不住想从身后抱住这白衣男子,到底是怎样的落寞,能让东家每日倚窗而望,以杯酒为世界。绿儿从没问过东家的过往,她只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男子。
“东家,吃饭了”绿儿轻声说着,收拾起小桌上纷乱的几个酒壶。
綦瑜像是没听见一般,望着窗外的吴城,小楼泛着余晖的檐角,大半没入阴影的城墙,再到城外,迷蒙的血色远山,再到远方的残阳,直到他修长的睫毛上的光亮渐渐黯去,他才转过身来轻声道“我们下去罢”。不知道是目力消耗过度还是因为眼睛干涩他瞳孔收缩了下,紧闭了下眼。绿儿趁着这一瞬偷偷的看了东家一眼,双颊一红,便低下头去。想到那些站在楼下驻足观望的姑娘们肯定没她这福气,她心里就偷着乐了下。
待绿儿和东家都坐下来,刘厨子也收拾收拾从厨房出来,几人便围着一张八仙桌吃起来。
"三啊,今天外厅炒炒闹闹的,我在后堂都没睡好,他们嚷嚷啥呢”刘厨子就是这样,只要没生意做就在后堂眯着。
“噢,你说钱掌柜他们啊”宋三大口扒着饭,“他们说啊宋国和夏国打仗了,结果夏国打了败仗,又割地又赔银子的,还说要拿夏国公主去和亲。。。"
"哎,你说这世道吧,当个公主也不安稳”刘厨子呷了口酒“当然这一打仗吧,百姓就最不安生了。。。”
"夏国公主?哪个夏国公主?"东家蹙了下眉望向宋三“他们可说是哪个公主了?"
"没,没啊。。。东家”宋三望了眼他,有些惊异,接着夹了一大口菜继续吃饭。绿儿倒是滞了下,把东家转瞬的蹙眉收入眼底,再望过去时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
"夏国不是有叶韶吗,怎么被陈国打成这样"东家轻描淡写的说道。
"听说夏国的元帅不是叶韶"宋三囫囵道。
"噢”东家没了下文,自顾自想起事情来。一桌另外三个人倒是有些惊奇,这东家平日里如同个糊涂仙一般不问世事,怎么连这个叶韶都知道。
"东家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家国大事了”绿儿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东家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就起身了。
"咋了,今个的饭菜不合胃口?"喝着老酒的老刘笑道,"那俺再炒两个热菜去."
"倒不是,我就是想出去走走,今个胃口不大好,可能是酒喝多了”东家转身就要往外走,“你们几个多吃些,我就去出城去踱两步.”
"等等,把衣襟扣紧点,别到了晚秋又咳起来,去年可是咳了一整个冬天药倒是吃了不少,也不见好"绿儿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襟。东家苦笑了下就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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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上,吴城里稀疏的亮着几串灯笼。虽然是初秋,江东湿寒的天气还是让人感觉有些瑟缩,綦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在从夹道屋舍里传出了些哄闹声,有孩子不愿回家的叫喊,疲惫的渔夫们的长吁短叹,有几个妇人聚在一起刷碗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三道四,这些都驱走他心头的一些落寞。
吴城真是一个小城,没几步路几个弯子就出了城。他望着远处的地平线,与它接壤的天空还剩几片青灰色的光亮,山群已经是迷蒙一片暗了。转身回望,吴城也已经倦了,安静地准备歇息了,被夜色笼罩的城墙几乎发出低低鼻息。他望着北方,低低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