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落暮,云仲殊一行人方归至庄上,但一个均是垂头丧气,且并未将刘云疾带回。
秦惊羽虽在南郊重创了唐观,但树丛中忽地掠出一个黑衣人,但此人武功甚高,只怕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敌手,秦惊羽与云仲殊虽是奋力应敌,终是为之击退,不但劫走了刘云疾,更将唐观一同救走,秦惊羽也只仗“断水”之利将其腕间划开一条血痕。
庄铁莲闻说众人归来,立时上前迎将入厅,忙问道:
“老爷,怎么样?可有受伤?刘师兄可有救回?”
“没有,庄叔,有个厉害的人物又将他劫走了。”云渺摇头道。
“什么?除了那个唐观,那能有什么厉害人物?”庄铁莲道。
“我看不出那人的武功招数,他在交手三招之内至少使了十余种不同门派之武功,此人仿佛通晓百家之武学,但我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如此人物,除了早已逝世几十年之‘一剑风疾’霍云都,更无这般高手。”云仲殊道。
“此人倒是与那****在林中激斗之黑袍人,有些许相似。”秦惊羽道。
“老爷,那武当玄虚道长那儿如何回应?”庄铁莲问道。
“你且去修书一封送上武当,这……我也没有办法。”云仲殊无奈道。
“好了,老爷,你也辛苦一天了,来,喝茶解渴罢。”庄铁莲从木桌上端起一个茶杯,递予云仲殊。
杯中茶茗热气腾升,但茶水却是不住漾动。但秦惊羽却是在一旁看得甚是怪异,因为他观此前庄铁莲所端之茶水,均是平波无纹,沉稳之极,绝不会抖动半分,更不用说如此剧烈颤动。当下只是微言道:
“庄叔你……”
“秦少侠,我怎么了?”庄铁莲问道。
“没什么。”秦惊羽还是顿住言语,不欲道出。
“好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快下去歇着罢。”云仲殊道。
步深幽,正云黄天淡,雪意未全休,崖阴苔老,一片清愁,共赋销忧。
随州城殷长风庄内,正厅四下,均是按唐朝之格所饰,而李寒空与殷长风却是分庭对坐,相向无言,静默了许久,只闻李寒空道:
“殷前辈,只怕我实不是你所说的李从珂之子,您怕是认错了罢。”
“不,绝计不会,殿下之名乃是我同先帝一同取定的,天下又焉能有二?”殷长风道。
“这……敢问殷前辈在后唐所任何职,何故知晓如此之多?”李寒空问道。
“长风乃是先帝御前第一侍卫,当年石敬塘那个不要脸的将幽云十六州割予契丹狗,逼着先帝走投无路,长风拼死护着先帝逃出皇城,却并非是像前人所述之**而死。”殷长风道。
“那我当时何在?”李寒空继问道。
“殿下当时乃是为先帝怀抱一同出逃。先帝自知大势已去,李唐社稷已无法挽回,便携了殿下一同上了武当入道,且让我另觅生路,不必再跟随于他。王命不可违,我便至此建造了一座府弟,同时也四下广纳义士,只待皇上有朝一日能出山号令我等光复李唐江山。但二十年前,我却得知先帝因触犯清规,已为武当处死,且殿下您也不知去向,我曾几度欲打上武当,但只恨势力不足,只得放下,但先帝之仇,又怎能不报……”殷长风说得义愤填膺。
“不,我不信,师父是不会瞒我的。”李寒空仍旧不住摇头。
“殿下!您可不能不信啊!这李唐江山……”殷长风切道。
“殷前辈,别再说了,我需得回山一趟,师父一定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李寒空道。
“殿下你……”殷长风一时语塞。
“殷前辈,也别殿下殿下地称呼我了,在下实是承受不起,叫我寒空便是。”李寒空道。
“殿下!”殷长风也着了急。
“殷前辈,我真的不是你所说的李唐子孙,我只是个自幼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请别再为难寒空了。”李寒空恳切道。
“这……好罢,既然殿下有令,属下也不得不从了。”殷长风这方勉为其难道。
“方才见殷前辈所使之剑,应是‘越王八剑’中之‘转魂’罢?”李寒空问道。
“不错,殿下好眼力,此剑乃是先帝之佩剑,先帝将之传予了属下,见殿下如同见先帝,这柄‘转魂’,还是物归原主罢。”殷长风从一旁取出“转魂”,紫芒耀人,确是皇族之征,递予李寒空。
“不行不行,殷前辈,你还是自己留着罢,我如何敢收此神兵?对了,殷前辈,我见你方才出剑时剑影全无,这却是如何做到?”李寒空不解。
“来,殿下,你且使几剑看看。”殷长风笑将转魂递于李寒空之手,道。
李寒空依言起身,只将手中“转魂”在空中轻扬数下,但令人惊异的是,剑身犹如凭空消失一般,全不见其踪迹,直至李寒空停止挥动,剑身方显,李寒空亦惊道:
“这……这……”
“殿下也不需奇怪,您且仔细看看剑身。”殷长风道。
李寒空轻抚剑身,凝神细观,却见剑身之上竟是布遍了鱼鳞般大小之晶棱,将四下景物尽数倒映其中,这样使剑起来,便好似与四周融为一体,不见其踪。
“好一柄‘转魂’,好,咳咳。”李寒空所受之伤又再度发作起来。
“殿下怎么了?”殷长风忙将一只手搭在李寒空肩头,随即传入一道真气入其体内。
“没什么,只是受了点伤罢了。”李寒空道。
“殿下,你怎么受了这么重之伤?定是元老贼干的,请殿下放心,属下定帮你报仇。来人,速去密阁中取我的‘九龙回阳丹’束与殿下服食。”殷长风唤道。
“是!”立有一庄客疾奔入内堂,捧出一镶金玉盒,递予李寒空。
“殿下,此丹乃是先帝御赐予属下,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快吃下罢。”殷长风为李寒空揭开盒盖,露出一枚纯朱色药丸。
“这……寒空何德何能,实是不劳前辈费此灵药,前辈还是自己留下罢。”李寒空忙将玉盒塞还与殷长风。
“这药与我何用?殿下您还是服下了罢,这样我也对得住先帝啊!”殷长风道。
李寒空见殷长风一脸殷切,若自己再行推辞,只恐冷了他之好心,当下只得道:
“那多谢前辈赐药。”
李寒空随即将“九龙回阳丹”放入嘴中,咽入肚下。这等仙药灵丹果是与寻常丹药不同,方入体内,李寒空立觉四肢经脉晓通顺畅,再不如前几日那般阻塞,内伤仿佛一刹之间尽数愈合,但突地一道无比真气涌入丹田,李寒空只觉四肢一震,随之双目昏黑,不省人事……
玉阑干外清江浦,渺渺天涯雨,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
月夜平野,清雾幻敛,南阳城外株树林中,寂寥唯闻风掠“呼呼”之声,反倒显得死寂沉沉,令人悚骨。
而夜无音此时却是静倚在树枝横干之上,双目合闭,但却将那支“南洞”玉箫横于嘴角轻轻吟奏。箫曲哀婉,世尘皆透。
箫声突地骤然止住,只见夜无音双眸一亮,随即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却闻两旁草丛中作出一阵“索索”之声,随之步出四人,均是黑布蒙面,皓衣身着,长剑执手,观其身姿,竟不似男子。
“何故以布蒙面?我知道你们是风月楼之人。”夜无音道。
“你是如何得知?”其中一人道,声尖细嫩,实乃好之声。
“除了风月楼,又有哪个门派招收女弟子?有话直说罢,你们是想要《九霄夜吟曲》,还是‘雪寞’,还是……我的命?”夜无音道。
“都要!”那四名女子突地齐声一喝,四柄长剑映着月光,令人生寒,直向夜无音送到。
箫声又起,却全不似此前之悠扬,却是突地激狂起来,尽西风,季鹰归末,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揾英雄泪,惊散楼头飞雪,关河路断,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箫声未断,却闻“当当”数声,四柄长剑已然坠地,同时又栽下四条人影,便是那四位蒙面女子,只见其双目紧闭,本便苍白之脸为月光一映,更显惨白,乃为夜无音箫声引入境中,惑住心神。
“风月楼,哼,这世上我又能相信谁?”夜无音将“南洞”从嘴角放下,黯自叹道。
却见夜无音将“南洞”收入怀中,又取出那支“雪寞”,手指微抚着箫前端那突起之一圈旋形圆环,喃喃自道:
“应再过两日便可至舒州城内与云兄见面,这支‘雪寞’……”
月涌江流,情怀妄舒,九河曲转若还肠,音未断,箫自吟。
太极阁内,两人匆匆步入阁中,乃是白石与冲虚,他二人一入阁便见掌门师兄玄虚正盘膝打坐于蒲团上,冲虚忙问道:
“师兄,如此之急唤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是不是云疾寻着了?”
“唉,云门主率人重创了唐观,方欲将云疾救下,但却为一黑衣人劫走,云门主追赶不及,为之逃去。”玄虚这方睁眼,道。
“什么?”白石双眉紧皱。
“哼,那位黑衣人是何人?”冲虚问道。
“不知,云门主亦不是其敌手。”玄虚道。
“那云疾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师兄,不行,我们必须去向暗月阁要人!”便是一向沉稳的白石也沉不住气了。
“不行,如此一来,云疾必死。我武当与暗月阁终免不了一战,但我不希望是现在。”玄虚止道。
“嗯,师兄说得是,我与冲虚师弟仍有伤未愈,武当单凭师兄一人是撑不住的。”白石道。
“那该怎生好办?”冲虚问道。
“一切还是待寒空回来再说罢。”玄虚道。
“师兄,寒空这一去十来日不归,只怕……只怕他……”冲虚支吾道。
“那也没有办法,我武当恐注定历此劫难。”玄虚道。
“都是当年师父师伯们执意处死剑虚师兄,否则现在也不致……”冲虚忽道。
“师弟!”玄虚忙喝止道。
阁内一时沉寂下来,仿佛都是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初晨,秦惊羽方入厅中,云渺与云仲殊却是早已在桌旁坐定,而桌上也是摆放着烧饼油点等物,便是早膳。云渺见了秦惊羽,忙招呼道:
“大哥你起来了?快来用膳罢。”
“好。”秦惊羽也已不再那么拘束,当即在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下,从盘中取出一个焦黄烧饼,与二人一同食起。
“哎,对了,庄叔呢?他怎么没来?”秦惊羽环顾四下,道。
“大哥,庄叔他一早便去码头边去收取货物了。”云渺道。
“他一个人去……没事罢?”秦惊羽忆起上回在南郊的险遇,仍是心有余悸。
“没事,这次可是在城内,谅谁也不敢放肆。”云仲殊放话道。
“那也好。”秦惊羽这方放下心来。
“老爷!”突地一名庄客疾奔入厅内,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云仲殊双眉一皱,自知定有变故。
“庄叔他……他码头边与人打起来了。”那庄客喘了好一会儿才道。
“什么?”三人同是一惊。
“庄叔不让人强占提货码头,便与那人争执起来,那人势力也是不小,单是随从便有二十来人,庄叔他们也快撑不住了,老爷还是快去看看罢。”那庄客这方道出缘由。
“走!”云仲殊毅然起身,径出厅外去,云渺与秦惊羽也忙随上。
江畔饮刀,长亭对剑,层云万里清波渺,干寞静寂。
随州城内殷府外墙,却是围聚了十来名黑衣人,手执刀剑,双目直盯着府内,为首一人正是昨日逃去之元好古。
元好古已又招集人手,决意杀入府中,趁殷长风不备,将李寒空干掉。只闻元好古道:
“动手!”
元好古已领身纵起,跃入府中,着地无声,元好古环顾四下,却见眼前人影一晃,身形下意识地倒纵而出,但已不及,只觉眼无痕无影,小腹已然中剑,鲜血汩汩流出。
受此一剑,元好古再也无力起身,只得软跌于地,忙运内力止住鲜血。却闻“啊啊”数声惨呼由墙外传入,自知是中了计,元好古却是无力反击。立时又有一人影由空缓落于地,手中却是执着一柄遍紫长剑,细仰望之,竟是李寒空。当下乃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
“哈哈,殿下果是好功夫。”一人忽地抚掌大笑由厅中步入院下,乃是殷长风。
“还是多谢了前辈这柄‘转魂’,否则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李寒空道。
“殿下过奖了,元老鬼,你受死罢,殿下,你动手罢。”殷长风道。
“元好古,我若不是服食了‘九龙回阳丹’,功力已突破至‘太霄’一层,更持着这柄‘转魂’,或许还真敌不过你,我敬你为人,说,为何这般苦苦致我于死地?”李寒空长剑直指元好古,厉声喝道。
“这是老爷之命,我并不能对你说什么,要杀你便动手罢,我元好古绝不皱半下眉头。”元好古长叹一声,无奈道。
“殿下,动手!”殷长风急道。
但李寒空长剑终究还是放下了,只见李寒空离去,道:
“我不杀你,也算还大小姐一份情,请你回去告诉大小姐,我李寒空……有负于她。”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能消几个黄昏,不受众芳知。
舒州城西码头,连接汉水,引舟江南,自李唐以来便是北下江南必经之所,甚是繁盛,但往来的多是游人,商旅却是极少。
但此时却是一派火并厮杀之景,数十名壮汉正执刀握剑四下劈斩,若细观之,却有十来人身着圣朝门服饰,自是圣朝门庄客,而另有一人立在其后,神色焦躁,乃是庄铁莲。
而一旁仍有数名汉子拥簇在一人周围,见中央那人身穿绸缎,仪表傲然,竟是湘中洛家庄主洛玉江,不知他到舒州城来为何。
“让开!让开!”突闻一阵吆喝声,赶开四下围观众人,随即一队人马步入码头,为首之人正是云仲殊。
庄铁莲见云仲殊到,心下大喜,忙上前向其诉道:
“老爷,你可算来了,那众人好生无礼,不但要强占码头,更不容我取货,我实在是耐不住才和他打起来,老爷可要为我讨个明白。”
厮杀众人见云仲殊声势浩大,也停了手,纷纷护拥洛玉江身前。
“敢问阁下是谁?何故不容我圣朝门在此取货?”云仲殊踏上前去,对着洛玉江朗声道。
“原来是圣朝门云门主,失礼失礼了,洛玉江在这儿有礼了。”洛玉江道。
“原来是洛庄主,敢问洛庄主为何不容我下人在此接货?”云仲殊不料竟是洛玉江,道。
“误会,误会,还不把刀给我收起来了。云门主,这可对不住了。”洛玉江立刻恭声道。
“铁莲,也把刀收起来罢。”云仲殊亦对着一旁庄铁莲道。
“是,兄弟们,收刀。”庄铁莲自是不敢有违。
“洛庄主,你不在湘中,却来我舒州做甚?”云仲殊问道。
“有些私事,私事。”洛玉江堆笑道。
“不如同至庄内小酌两杯如何?”云仲殊道。
“这……也好罢,也算是给云门主赔礼了,走罢。”洛玉江这方领着他的二十来名庄客一同随云仲殊一众离开码头。
沽酒酌影,垂挂珠帘,江南江北隐问号袂,红尘烟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