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无垢山庄庄主、武林六君子之一的连城璧和金针沈家的大小姐沈璧君定亲的消息传遍整个江湖,一个是年少成名的翩翩公子,一个是声名在外的武林第一美人,听闻此消息的人无一不赞一句般配。
沈家庄内
“无霜姐姐,无霜姐姐……”小丫鬟边跑边喊,像刚出笼的麻雀,引得一路的仆人侧目,耳房藏青色的布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挑开,粉色的裙角轻扬,乌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嘴角浅浅的梨涡和眼角的泪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池中缀着朝露的莲花,亭亭玉立。
小丫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疾驰的燥热瞬间消散,规矩规矩的行礼:“无霜姐姐,夫人唤你呢,你快去吧。”
无霜点点头,见小丫鬟满脑门的汗,从袖中取出手帕:“擦擦吧,以后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了,叫管事嬷嬷看见了,又是一顿训。”
小丫鬟接过手帕,吐了吐舌头,目送无霜远去,看着她娉娉婷婷的背影发起了呆,她什么时候才能像无霜姐姐一样,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深受小姐的喜爱,夫人的倚重,下人们说起她也都是竖大拇指。
捏了捏手中柔软的手帕,鼻端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小丫鬟犹豫了半晌,将它塞进了怀里,用袖子胡乱得擦了擦脸,她可舍不得用无霜姐姐的帕子来擦脸。
“连家的人已经进了城,小姐怎么样了?”香炉里的烟一缕缕飘散开来,沈飞云闭着眼倚在榻上,略显疲惫。
无霜恭敬地站在一旁:“回夫人,小姐一切安好。”
沈飞云突然睁开眼,目光凌厉似要将无霜射穿:“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她已经一连几日不曾用膳了?”
“这几日天气炎热,小姐胃口不好,吃不下厨房做的,奴婢已经为小姐做了解暑的小食。”无霜不急不缓,对答如流。
沈飞云的目光在她身上盘桓了一圈,复又闭上:“最好是这样,和连家结亲就在眼前,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璧君单纯,不知道轻重,无霜,你可不能由着她。”
无霜颔首:“奴婢明白。”沈飞云一介女流,为了坐稳武林盟主之位,手段一直很强硬,即便是对唯一的女儿,也难见软化。
沈飞云还打算敲打一番,外面的婆子却来报:“夫人,夫人,连公子他们到府门前了。”丫鬟扶着沈飞云起身整理仪容:“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沈飞云走得很急,可见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出门的瞬间,无霜想起沈璧君的抱怨,鬼使神差地往前厅走去。
无霜站在门廊下,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前院,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面如冠玉,是人群中最为出众的,想来就是连公子,无霜又上前了一步,这个位置离得不远也不近,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无霜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心里暗暗评价,远远看着也能看得出来皮相生得极好,和小姐站在一块想必也赏心悦目;步伐稳健,握剑有力,看来武功也不差,能保护好小姐;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不卑不亢,看来性格和传闻中相差无几,称得上是君子。
许是她的目光太炙热,连城璧似有所感,朝这个方向望来,无霜警觉地躲回门廊,调整了一下呼吸,淡定地回到沈璧君的院子。
连城璧皱着眉看了对面门廊半晌,他很肯定,那里刚刚闪过一抹粉色的衣角,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女子,那直勾勾的眼神,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这些年落在他身上的桃花,只觉得头疼,希望沈家女能有所不同罢,不过就算她同别的女子一样也没什么影响,只要她是沈家的女儿,沈飞云的女儿就足够了。
沈璧君坐在镜子前,丫鬟替她梳妆,看着她一连插了五六根簪子,心中一阵烦躁:“戴这么多首饰做什么,这发髻也太繁重了吧?”
“回小姐,夫人吩咐了,要您今日一定好好装扮。”丫鬟一板一眼地回答,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见含糊。
“无霜呢?怎么不见她?”沈璧君气闷,夫人,夫人,只会用娘来压她,整个沈家庄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小姐。
“回小姐,无霜姑娘被夫人叫走了。”
话音刚落,门被人推开,沈璧君眼睛一亮:“无霜,你回来了!”
眼巴巴的模样,和后门阿黄新下的崽倒是有几分神似,无霜忍不住笑,不是谁都有幸看到优雅端方的第一美人这般可爱的模样,她的小姐啊,就这么便宜了连公子。
冲梳妆的丫鬟颔了颔首:“我来伺候小姐,你先下去吧。”
丫鬟行礼告退,临出门前,看见沈璧君脸上灿烂的笑容一怔,无霜真的深得小姐欢心,小姐待她,情同姐妹,也难怪同样是丫鬟出身,她却越来越像主子。
无霜将发簪一根根取下,拆散繁复的发髻,轻柔地摆弄着沈璧君的头发,看着镜中重新变得顺眼的自己,沈璧君松了一口气:“娘真是的,我都不认识那个连城璧,她就让我嫁给他,一点都不疼我。”
想起那道挺拔的白影,无霜摇头:“夫人怎么会不疼你,连公子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无论是为人还是武功都是有口皆碑,夫人她,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所以替你选了这个夫婿。”
沈璧君在镜子里直直地盯着无霜:“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无霜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无霜看着镜中沈璧君夺目的容颜,想到沈飞云对这门亲事的执着,编发的手一顿,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沈璧君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早已厌倦了母亲的强势,羡慕窗台上来来去去的鸟儿,向往人们口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江湖,盼望着能遇见一个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他可以不是世家名门,也不需要武功高强,只要他懂她,敬她,怜她,二人执手白头,此生足矣。
“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连公子他就是合适的人。”少女心事纵使再美好,也难敌现实的残酷,沈璧君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很多事她看不见,也不必看见,如果可以,无霜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活得干净又明媚,活成无霜一辈子无法企及的模样。
沈璧君叹了一口气:“无霜,连你也劝我。”沈璧君失望的语气像一根针刺得无霜一颤,心底涌起没由来的苦涩,她定了定心神,认真为沈璧君装扮起来,那位公子远远瞧去就是一副要羽化登仙的模样,按照夫人那俗得不能再俗得老一套,只怕他不买账,还好她家小姐是天上下凡的仙子,若能就此促成一段好姻缘,再好不过,二人各怀心思,无人再开口,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入夜,沈家庄宾朋满座,定亲典礼已经结束,武林六君子坐在一起开怀畅饮,连城璧握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听着同伴们道贺,上首的沈飞云神采飞扬,酒一杯接着一杯,引得众人赞不绝口,今日之后,她的武林盟主之位,再也无人能撼动了。
沈璧君虽生在武林,却是按照标准的大家闺秀养大的,在江湖上也算是独一份,这也是她从未在外显露过真容却依然能牢牢霸占武林第一美人名头的原因所在,武林中多是刚强的女子,缺的便是那似水的柔情。
想到今日典礼上戴着面纱的沈璧君,连城璧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样的性子,倒不太像沈飞云的女儿,那姑娘眼中的怨怼叫他哭笑不得,没想到,他就这样成了恶人。
几个女客远远看着连城璧的笑,胸口的酸水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这沈璧君到底何德何能,典礼都带着面纱,想来是长得与传闻中的不符,羞于见人,连夫人的宝座怎么就落在她头上了呢。
“要我说啊,这沈璧君就是摊上了个好母亲,不然连公子怎么会与她定亲,连脸都不敢露,待日后连公子识破她的真面目,还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胸中酸气太盛,有女客忍不住开口一吐为快。
有人开了头,几人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发不可收拾,被沈飞云临时召见的无霜脚一顿,冷眼看向犹如野鸭扎堆的女人们,不管沈璧君做了什么,都轮不到她们置噱。
“原来你们倾慕的连公子,不过是个追名逐利,徒有虚名的肤浅之辈。”
众女吓了一跳,心虚地噤了声,回头见只有无霜一人,胆子又大了起来:“你是何人,竟敢污蔑连公子。”
无霜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们一眼:“怎么我说错了吗,不是你们说,连公子是贪图沈家的权利才求娶沈小姐的吗,还说他会因妻子不够貌美而抛弃她,原来,在你们眼里,连公子如此不堪。”
“你胡说八道什么,连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众女涨红了脸,这些话要是传扬出去,她们哪儿还有脸出现在连城璧面前。
“原来你们仰慕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不遗余力地抹黑他,连公子真可怜,明明都不认识你们,却要担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原本还不明白相由心生是什么意思,今日有幸见到几位,觉得这词极好,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地上的烂泥也敢肖想天上的白云了,想来是从未照过镜子吧。”
无霜一句接着一句,将众女砸得晕头转向,终于有人冷静下来,看清她的服饰,更是气得双手颤抖,指着她:“你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丫鬟,居然敢这么对客人说话,沈家没有教过你什么叫规矩吗?”
无霜冷笑,向前一步,那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你也知道这是在沈家,要遵守沈家的规矩啊,那你觉得,沈家大小姐,是你们能随意编排的吗?”
冷酷的笑容让人汗毛倒立,在场的人不由屏住呼吸,太可怕了,这是一个丫鬟该有的气势吗?
无霜轻轻握住指着她的手指,那人瞳孔一缩,双腿发软,太凉了,像被一条毒蛇缠住,连挣脱的想法都不敢有,毒蛇在她的耳边吐信:“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要紧,我不介意教教你。”
女子连忙摇头:“不,不要,我不要。”边说着边软倒在地,她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相反她有着一定的江湖经验,而现在她的经验告诉她,眼前这个丫鬟,很可怕。
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个默不作声,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就怕引起这个煞神的注意,无霜松开手,环视周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家小姐与连公子是天定的姻缘,还轮不到你们来反对。”在她的目光下,众女忍不住点了点头。
地上的女子飞快起身,头也不抬地离开,其他人也马不停蹄地溜走,她们特地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原本只是想发泄发泄,没想到撞到这么个煞神,满腔酸楚还没来得及倒呢,反倒受了不小的惊吓,难怪沈家的地位难以撼动,连丫鬟都是狠角色,她们还真得罪不起。
无霜面无表情地转身,却撞进一双闪耀着星光的眸子,双手瞬间拧紧,连城璧,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城璧冲她点了点头,他只是出来醒个酒,没想到竟看了这样一出好戏,那群女子的话,他都听见了,但并不打算管,从某种意义上来她们说的,是事实,这点,他和沈飞云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沈家如此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丫鬟,牙尖嘴利不说,看着架势,手上还沾过不少血。
震惊过后,无霜冲他行了个礼,不管他看见了多少,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连城璧还是没有动静,无霜思索片刻后,低着头想要从他身旁溜过,擦肩而过的瞬间,蕴藏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确实很可怜,未婚妻的贴身丫鬟都如此厉害,那未婚妻岂不是……,以后,我的家宅还能安宁吗?”
无霜错愕至极,忍不住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连城璧看着她眼角的泪痣,忍不住笑了,他记得她,是恨不得将他盯出两个洞来的消失在门廊的粉色衣角,是订婚典礼上扶着沈璧君出来的贴身丫鬟,他曾听过沈璧君局促不安地躲在面纱后面轻声唤她:“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