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龙儿一睁眼，眼泪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一直守在她床边的小七见状急忙替她拭泪，擦着擦着也伏在她身上大哭：“龙儿姐，龙儿姐，已经第二天了，阿大哥他……，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动静的叶开推门而入，知道赤龙儿有麻烦后，他设法出了趟城，果然找到了赤龙儿，她背着个重伤昏迷的男子，带着个半大的小姑娘，在他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进了城，却在途中碰见了被游街示众的阿大，官府只留下了他一个活口，还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三日后便要斩首示众，赤龙儿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阿大被押着走远，还伸手捂住痛哭的小七，待他们找到安全的地方，一进门，便口吐鲜血，失去知觉，晕倒在地，吓得小七哭喊不已，叶开看着面白如纸的赤龙儿，不住叹气，希望她能挺过去吧。

赤龙儿挣扎着想要下床，叶开身后的丁灵琳忙上前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大夫说你劳累过度，气急攻心，身子亏得厉害，要好好休养。”

赤龙儿脸上泪痕未干，握着她的手不住颤抖：“来不及了我要去救阿大。”叶开满脸不赞同：“就你这副模样，是去救他，还是去给他陪葬。我打听过了，他没有被关在官牢，而是被关在万马堂，看来万马堂是铁了心要全了剿匪的功劳，怎么，你要好心成全他们吗？”

“就算不能同生，我也要与他们共死，这是我们早就约定好了的。”她出生在大漠最穷的村子里，穷到每天都有人饿死，穷到没有人敢生病，穷到总有老人自己消失，这是被神抛弃的土地，可就是这个地方，在她失去父母之后，每人节省出一口粮来养她，这样，她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师傅出现，他为村子带来了充足的粮食，再也没有人饿死，生了病只要找师傅就能治好，老人们可以安心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神。

所以当师傅带着村里的青壮年抢劫过路的富商事，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会违背拯救了他们的神，她很幸运，师傅挑中了她，让她代替他守护整个村子，她从不去想师傅教给她的到底是对是错，在她看来，想要活下去，没有错。

赤龙儿看着双眼红通通的丁灵琳，露出一个微笑，真是单纯得可爱：“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可怜又无辜的弃妇，不是体贴入微的闺中密友，我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利用你善良和单纯，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你，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丁灵琳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也许你从未对我说过一句真话，可是你的真心我都能感受得到：“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说着抱住了她。

赤龙儿又红了眼眶，老天始终还是偏爱她，她遇见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拍了拍丁灵琳的背：“谢谢你！”丁灵琳抹着眼泪，赤龙儿这副样子，像极了交代后事，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赤龙儿还没说完，便倒在丁灵琳的肩膀上，丁灵琳将银针从她的颈后抽出，将她小心地放倒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你是的朋友，我丁灵琳做不出来看着朋友去送死的事，所以，你想做的，我帮你。”

叶开惊叫出声：“灵琳，你……”

丁灵琳拉过小七，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让你姐姐好好休息，我会把你哥哥带回来的。”小七包着两包泪，重重地点头：“嗯，谢谢你！”

丁灵琳起身，直视叶开，前所未有的认真：“龙儿是我朋友，我要帮她。”叶开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也是我朋友。”这丫头，真是可爱得紧。

夜里，叶开和丁灵琳潜入万马堂的牢房，在最深处找到了阿大，丁灵琳扶起阿大，叶开警惕地看着四周：“小心，事情顺利得古怪。”

丁灵琳查看了一下阿大的情况，满脸困惑：“有人帮他疗过伤了。”叶开拉起阿大的手腕，脉象显示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万马堂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一个身影出现在牢房门口：“救了人就赶紧走，还等什么。”叶开一惊，飞刀脱手而出，却被躲开。

叶开看清来人的脸，瞬间警惕起来：“傅红雪？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电光火石间，叶开脑中浮现一个念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傅红雪：“是你干的？”

傅红雪一言不发，叶开脑中闪过赤龙儿出发前生机勃勃的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马芳铃迫不及待地要拱手相让，我就不客气了！”

一拳砸在傅红雪的脸上：“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若是让她知道了，你们两再无可能！”

“再无可能”四个字像一只怪兽，将傅红雪伪装出来的平静撕扯得粉碎，止不住地发抖，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稳住了母亲，以为只要一切按计划好的进行，她就不会受到伤害，可没想到，母亲不仅找到了马芳铃，还通知了马家剿灭了沙寨，毁了她的家，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若不就此放手，以母亲的手段，她必死无疑。。

“现在两清了。”如果他为她做的，只能到这步了，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句话，身体阵阵发冷，恨不得瘫倒在地，一旁的丁灵琳听出了苗头，恨不得在他身上刺一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龙儿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以为这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就能抵消你犯下的错吗？你和那些人一起毁了她小心守护的家，杀了她相依为命的亲人，两清，不可能的，她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藏在阴影里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笑，一辈子，听起来也不错，哪怕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还是自私地想要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点痕迹。

叶开拦住暴跳如雷的丁灵琳：“救人要紧，别和他浪费时间。”

出门地瞬间，叶开忍不住回头，看着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傅红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希望你不要后悔。”

傅红雪跪倒在地，后悔，他哪有后悔的资格，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舍弃的了。

平安归来的阿大让赤龙儿又惊又喜，紧紧地抱住他不撒手，眼泪扑簌簌地落：“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阿大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汉也忍不住落泪：“老大，这不是你的错，都是马家大小姐和她那个下贱的姘头合伙拿我们当筏子。”

赤龙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大：“你和小七，你们都说是马芳铃设局害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手边的裙子被她攥地紧紧地，那被她刻意忽略的，她最不愿意相信的念头愈发清晰

“那天，我把马芳铃带回去之后，按照你的吩咐软禁起来，她脾气太大，我们为了躲清静，就只给她送个一日三餐，结果没两天，马家那群走狗就冲了进来，我们才知道，马芳铃以身为饵，就是为了找到我们寨子的具体位置，好让她那相好的奴隶带头剿匪，立下功劳，马家才同意他们的婚事。”

赤龙儿浑身颤抖，声音异常沙哑：“那个奴隶是谁？”一提到罪魁祸首，阿大咬牙切齿到了极点：“我被抓住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他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生得细皮嫩肉的，没有一点奴隶样，把马芳铃迷得五迷三道的，整个人恨不得贴在他身上，红雪，红雪地叫个不停。”

话音刚落，赤龙儿的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一阵天旋地转中，她听见阿大焦急的呼唤越来越远。

赤龙儿双眼空洞望着帐顶，丁灵琳握着她的手：“龙儿，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傅红雪，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骗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赤龙儿的睫毛颤了颤，如果她没有一次又一次地去缠着傅红雪，她可以这样骗自己，可是她就是这样做了，恬不知耻地，自作多情地一次又一次扑了上去，是她亲手把刀递给了傅红雪，让他用这把刀，毁了她所有的希望。

赤龙儿还是一动不动，了无生气的样子吓得小七扑到她面前：“龙儿姐，你看看我还有我们啊，我，阿大哥，阿三哥，我们都还在，我们都还需要你，你还要保护我们呢，龙儿姐，我们走吧，我们去江南，你不是说过吗，书里江南风景好，好酒好菜多得是，等攒够了钱，就去那里生活，再也不过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了。龙儿姐，我们走吧，连带着小六他们在江南好好活下去，他们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她已经失去了很多兄弟姐妹，不能再失去最重要的龙儿姐。

恍惚间，赤龙儿回到了沙寨，她拿着书，一字一句地念着，她的身边围坐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感叹：“中原真好啊，不像大漠，除了沙就是沙，尤其是江南，既然叫水乡，那就全是水喽，真想去看看。”

她把书一和，豪气冲天：“去，不光要去看看，我们还要在那里扎根，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去江南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忍这漫天黄沙，再也不当这人嫌狗弃的沙匪，被官府撵来撵去的，我们要当有正当身份的江南人！”

“好！”阵阵欢呼，犹在耳边，可是欢呼的人，再也到不了江南了。

赤龙儿的手动了，抚上小七的脸，看着她眼中溢出来的依赖和希翼：“好。”

屏退了侍女，马芳铃缓缓划过喜服上精致的刺绣，幸福溢满了脸庞，一切就像梦一样，一个月前，她还绞尽脑汁地说服傅红雪带她走，没想到，如今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如同天神降世一般，把她从沙匪洞中救出，接着拉着她径直到父亲面前，开口便是求娶她，原来他早已对她情根深种，这次她被绑，他彻底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为了顺利娶到她，他还帮父亲立下了剿匪的大功，父亲虽对他还是不甚满意，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点头同意了，很快，她就要嫁给他了，经历了这么多考验，他们一定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夫妻。

“谁？”房间里的不速之客，让马芳铃瞬间警觉起来，“好漂亮的喜服，真不知道武林第一美人穿上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赤龙儿笑吟吟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是你。”马芳铃一眼便认出她是偷朝露剑的小贼，也是绑她的沙匪，红雪对这个人的态度，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爱她，他说要娶她，这就是事实，比起无伤大雅的经过，她更在意结果：“你不该来这里。”如果不是为了顺利迎娶自己，红雪也不会出此下策，算起来，终究是他们对不起她。

“马小姐何出此言，我可是特意来送新婚贺礼的，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说着便从怀中掏出朝露剑：“马小姐可还记得这把剑？”

马芳铃接过剑，神情变得柔和：“是我的朝露剑。”

“就是这把剑，让马小姐觅得如意郎君。”也是这把剑，让她错把假意当真情，一颗心彻底落在他身上，再也收不回，马芳铃听了，握剑的手又紧了紧，缘分自有天定。

“你走吧，官府和万马堂不会再追究你们，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带着你的兄弟，离开这里，别再回来了。”虽然傅红雪的一系列举动都说明，他爱着自己，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还是有威胁，她不敢赌。

“所以这是你承认了？”赤龙儿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马芳铃别开脸，她知道傅红雪的整个计划时，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原来为了他们的未来，他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既然如此，她有什么不能帮他一起承担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从你们选择做沙匪的那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即使没有我们，你们终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马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我既然愿意放过你，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赤龙儿大笑出声：“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多你这一个。”说完便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发现自己运不了功的马芳铃气急：“你居然在剑上下毒。”

门从外面被打开，傅红雪站在门口，马芳铃眼睛一亮：“红雪！”

傅红雪看着状若癫狂的赤龙儿，注意到她虚浮的脚步，伤了马芳铃，她绝不可能活着出去，她不能死，他要她活着。

“放开她，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报仇就冲我来。”

“不，红雪你不要犯傻，剿灭你们的是我万马堂的人，你要报仇就找我。”

鹣鲽情深的戏码，让赤龙儿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们当然觉得自己没错，是她缠着傅红雪不放非要把一颗心硬塞给他，是她心生嫉妒要给马芳铃一个教训，是她愚蠢地把沙寨暴露人前，是她非要在两情相悦的两人间横插一脚，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闪过，她冠冕堂皇地指责他们，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将马芳铃狠狠地往旁边一推，赤龙儿举着匕首刺向傅红雪，傅红雪闭上眼，没有任何动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一切可以就这样结束，对他们来说会不会是最好的结果。

匕首在刺透他的皮肤鲜血涌出的瞬间一顿，接着擦着心脉没入，马芳铃爆发出尖叫，赤龙儿满脸泪水，她刺偏了，傅红雪也察觉到了，睁开眼睛，整个瞳孔都是她狼狈不堪的倒影，

“我不是好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这一次，我必须承认我错了，认识你是错，爱上你也是错，以为你也爱我更是错上加错，我想过把错全部推到你身上，可是我做不到，明明是我一厢情愿，不择手段，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所以让我付出代价。”

强烈的心痛袭来，一直苦苦压抑的情感叫嚣着爆发，傅红雪不顾胸口的伤，赤红着眼，伸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不是这样的。”

赤龙儿挥开他的手，拔出匕首，后退两步：“傅红雪，我没资格惩罚你，但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寒光一闪，傅红雪目眦欲裂：“不要。”倒在地上的马芳铃捂着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想要的圆满，为什么会染上再也无法抹去的血色。

察觉不对，匆匆赶来的叶开和丁灵琳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所有的言语，赤龙儿面对着他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闭着眼，鲜血从眼角不断渗出，滑落，蜿蜒出两条血泪：“眼明心盲，不要也罢。”她答应了小七，但她应该和死去的兄弟们一样，再也看不见江南的好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