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沉，我便愈发想睡。时而也担心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脑海里不断涌现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情，不甘和挣扎比毒药更锥心。不知道多久没想起我死去的尚未成形的孩子了，我开始庆幸有韩澈那么一遭，早早地断了我的念想，教我别再堕落下去，可又总有一些欲说又止的东西塞在我心口，明知不可却还留有念头，时时纠缠，刻刻剜心。

长啸划破天际，尽管我并不知外头是黑是白，总还能感受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到了。”不知是谁说了声。

恍恍惚惚只听得一声更比一声尖利的鸣叫，是鸟，雀鸟，文雀到了。

高台之上隐约可见一白衣妇人，看不清面貌却能依稀体会那不同于常人的气场，试想除了千羽最尊贵的女人羽后外还有谁能如此高傲地伫立城楼之上，她迎风挥动衣袖，只见手臂放下的地方蓦地蹿出一道黑线，瞪大了眼看，原来是无数只黑鸟，双手轮番舞动，两侧的黑鸟竞相穿插而过，汇成数个交点，却又是两条分明的黑线。

“羽后的祭祀果然厉害。”小瑶惊叹道，美目中都是钦羡。

祭祀……难道也是可以不讲究血脉的？那双眼里的欲望如此明显，仿佛达到一种程度就能够触到高台，像千羽这样的国家，理应是最讲究纯种的血脉，才能够练就无上的法术。

羽后双手合十，手心相对，打了几个奇怪的拍子，却见方才还如利剑般飞行的鸟群散作了一团黑气，瞬间消失。竟是虚物，我不由惊叹。

我敢说那日的场景是我此生此时见过最为壮观的，亡了的戚国皇宫以骄奢闻名诸国，韩澈的燕宫以肃穆矗立雪山，先前的大渊虽未曾见过，但也在画卷上看过绵延百里的长街宫墙，日夜不熄的酒肆长廊，但哪个地方能与千羽的文雀相比？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百官朝拜，有的只是可以操纵自然的神秘魔力，我突然间有点明白秦轩和杨湘忆的关系了，千羽根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时空，因为太过强大，对于其他的凡人之躯是不公平的，我从不知道原来整个国家都会成为一个错误。

“杨湘忆，你真是这里的公主？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的。”既是实话，也代表了我的好奇心，譬如我替代了原先的虞府三小姐，就连身上的胎记也一并承袭了，杨湘忆也没理由不会羽后的纵鸟之术。

杨湘忆面色有些难看，倒是小瑶轻轻一笑，道，“公主虽是羽后亲生的，但还未能化蒙，若要修炼成羽后这样，恐怕……”

“瞧小瑶姑娘这意思，是已经那什么‘化蒙’了，可否展示一下，方才离羽后太远，我看得倒不是很清楚。”

小瑶的脸色比杨湘忆还难看，但到底是在权力底下长成的人，只一瞬便恢复了常态，笑着说，“虞小姐倒是风趣，羽后岂是我这般浅薄的修炼就能赶上的。”

我虽然不喜欢杨湘忆，但更瞧不上小瑶这样不知深浅的人，更何况我与杨湘忆也算是盟友，还轮不到她来落井下石。

我闷不做声，杨湘忆也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一阵无趣，我正要找秦轩发泄，却是四处不见他人影，刚想做声又被拉住，一看，不是炎离是谁。

这孩子倒是沉稳，一路上都没几句话，不过估计他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才显得沉默，一路过来，却是第一次与我这般近距离接触。

“干啥？”我歪头瞅他一眼，总觉得眉目间有些熟悉，想要逗逗他。

炎离不说话，伸手指了指前方，我顺着看去，正是秦轩，不过似在和什么人交涉，也许是羽后的部下。我摸摸炎离的头，他也不抗拒，不由想着这孩子可真是善解人意，虽说他是千羽国人，却好像和我更为亲近，也不见他和杨湘忆这个“姐姐”有什么联系，说真的，我要有这么个弟弟，可要开心死了。

我盯着秦轩发愣，还能觉出秦轩注意到我时若有似无的停留，眼皮越发沉重，只是怎么都不想闭上眼睛，想起了当年坐在教室里听数学老师讲课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困得要死却就是不肯闭眼，哪怕我身后的秦轩从上课铃打响就开始趴在桌子上，但我还是不能，原来最怕被老师批评了。

秦轩说了几句话，只见他身前的人不住地点头，又像个拨浪鼓般地离开。秦轩终于正大光明地看我了，他嘴角有千斤重，我开始想那个在深宫中滚打过来的少年，帝王家是不是最远最高最冷的地方，爬上来的人为什么都如此相似，明明身形伟岸，为何在我眼里弯了腰，是要告诉我人老了之后都是一样的吗？都会死，枯槁成一副小小的棺木。

眼前黑色和白色的光交替闪过，像是催眠的琴键，我好像听见离歌了，是秦轩在叫我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