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那天一直觉得奇怪,渊国的将军一口一个“九皇子”,秦轩居然没有丝毫表示,这对于一个谋取天下的人来说着实忌讳。
照溟潜的推测,秦轩应该准备自己接收戚国的城池,渊帝健在,他不可能笼络这么多渊国大将,唯一的可能是秦轩根本就没有透露出自立为王的意向,出征戚国的将军都以为这是一场渊国和戚国的战争,如果那些人知道秦轩的真正目的,不知道会怎样。
秦轩答应放了月儿,我便算赎回一点罪过。又想起溟潜,他还没被抓住,否则秦轩不会上演祭台屠杀的一幕,要知道,改朝换代越是血腥,百姓融合越是缓慢,时间对于秦轩来说是当下之重,他年迈的父皇不定什么时候反应过来。若连戚国的太子都成为刀下鬼,那秦轩大可不必对那些官员斩草除根。
而我必须尽快逃出去,祭台上说的话半真半假,连我都迷惑了,虞将军是不会叛国的,但是我的爹,他所依赖的信仰已经没有了,他会不会拿数十万将士性命做赌博来换取家人的平安呢?不能成为他被人威胁的把柄。
溟潜曾说过,皇后的宫里有条暗道可以通向外面,渊军攻进皇宫的时候他就是带我从那里逃出去的,我还问他,为什么皇后没出来。
他只说,那个女人太骄傲了。
毕竟是他的母亲,一日恩宠,十月怀胎,一生的殚精竭虑。
我欠溟潜的太多了,但当务之急是计划如何逃出宫去。
皇后的寝宫我大概摸清楚了,既然有了出口就该想想怎么逃。
夏季的气温丝毫没有影响清水巷的风光,秦轩没有食言,确实好好招待我,只是出入都有人跟着,他知道我的三脚猫功夫,戏耍一下街上的流氓恶棍还可以,在这深宫里根本没有用处,碰上个厉害人物只可作一番困兽之斗,我没有兽的凶猛,连“斗”也只是小打小闹。
清水巷不是条巷子,而是个花园,只是因为地形的关系,从上空俯视就如一条狭长的巷子,六处宫门都有重兵把守,如果硬要说能和外面有什么联系的就是清水巷的清水河了。
清水河本身并不稀奇,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脂粉河,这是宫外的叫法,据说清水河的源头是云绯殿,就是妃子洗浴的地方,每每有妃子被宠幸都要在那里沐浴等候圣恩,有一回,皇帝一连半月召了一百多个妃子轮流侍寝,清水河的水流不堪重负,积了厚厚一层脂粉,较重的沉到河底抬高了河床,略轻的就随河水流向了宫外。那时我爹的军队恰巧驻扎在清水河的下游,将士们在外出生入死,君王却沉迷声色一连半月不早朝,换作谁都不好过,尽管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若是问问军阶稍高的将士一定都有印象。
好巧不巧,秦轩带来的渊国军队就驻扎在我爹当年的地方,若是在这河水中动些手脚,必定是可行的。
晚膳时我吃了许多,一来为稍后的计划找个借口,二来也有力气作逃跑的准备,估计从宫里出去会饿上好几天。天知道我几乎没有饿过肚子。
“我晚膳吃多了,要出去散散步。”我冷冷地说,几日来我都没给侍女好脸色看,如果突然殷勤容易引起怀疑。
侍女没有多余的话,只低着头福了福身,便去开门。
夜深了,微弱的宫灯不足以照亮我的行动,就如几千几百年来也照不亮宫中的罪恶一样。随意逛了一圈,偷偷察看了地形。
“算了,回去吧,我累了。”一个转身,事先藏在袖子里的丝帕落进清水河,一个晚上,丝帕里裹着的叶子应该可以飘到渊军的驻地。
这几天我一直循规蹈矩,看守的人降低不少警惕,从清水巷回来后我就装作看书坐了几个时辰,白日里早就休息过了,晚上自然精神百倍,但侍女就不是了,虽说努力保持清醒,眼神却越发迷离起来。我偷偷向外张望了一下,那些侍卫倒是精神,竟还没半点疲惫的样子,只好再想别的办法。
我掩了袖子,发出呜呜的哭声,又拼命挤出几滴泪来。侍女见状当然是要安慰一番。
“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告诉奴婢,不要伤了身体。”侍女紧张起来,我自是知道,关心是假,怕侍候不好被我告状是真。
我吸了口气,说:“没什么不顺心的,只是九皇子好久没来看我了。”我进宫的缘由宫女应该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传得七七八八、半真半假。
那侍女一听果真睁大了眼,我趁热打铁。
“当初我和他都快定亲了,谁知道会是这样,进宫之前他就说,让我在这里等我爹来,到时正式提亲,我爹做渊国的护国大将军,我就做他的王妃。都好几天了,他为什么还没来看我?”我泪眼朦胧地抓着侍女的衣袖,“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喜新厌旧了。”
侍女自然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先让她知道我和秦轩的关系,心里有了尊卑之分,再叫一声“姐姐”,勾起她的虚荣心。不得不说,我真是越来越会算计了,秦轩,这可都是你逼我的。
“姑娘别担心了,九皇子是重情重义之人,定不会辜负姑娘的。”侍女脸上的笑越发谄媚。
我抹了抹眼泪,将手上的玉镯摘下,又拿了事先下了蒙汗药的酒,说道:“姐姐这几日照顾我辛苦了,这玉镯请姐姐收下,还有这酒有劳姐姐拿给外面的侍卫大哥,替我谢谢他们的保护。”把看守说成保护,我瞎掰的能力见长。
“谢谢姑娘。”说着便接了酒往门口走去。我看着侍女的背影,心里很不好受,重情重义?秦轩,你不仅皮相好看,连装摸作样都那么好看呐。
蒙汗药是我自己做的,效果不错,谁叫清水巷里种了那么多曼陀罗呢,不用白不用,趁侍女送酒的功夫,我倒了一杯水,又在水壶里下了蒙汗药,一见侍女进门,就拉着她坐下。
“姐姐喝杯水吧。”
“姑娘抬举奴婢了。”见我自顾自地喝水,她也抿了一口,不过一会儿就倒在地上,没想到药效如此厉害。
门口的侍卫也都横七竖八地躺下,我拿了包袱小心翼翼地出了门,皇后的寝宫还依稀记得怎么走,不出差错的话,再过一刻钟就可以出去了。
然而刚踏出婺轩殿的大门,一个声音传来。
“你要去哪里?”
弓着的背一下直起来,人说做贼心虚,既然被发现也没什么心虚了。
“当然是逃跑了。”难道大晚上得不睡觉等你吗?
“你不是说不逃跑的吗?”
“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还不知道我吗?”我靠在宫墙上,嘲笑似的仰头看着他。
“也对,在一起三年,我早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你错了,”我打断他,“我们在一起可不只三年。”他忘了前世,我却还要记得,这到底算什么?可能他根本不记得许多年前的我是怎样的。
秦轩一愣,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前世?说好不提的不是吗?是他先违背誓言的,我还守什么规矩。
“是啊,我们认识将近十年了,你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的目光暗沉下来,“所以你最好乖乖呆在这,否则,我不能保证你姐姐的安全。”说着他转身离开。
姐姐?姐姐难道还没去漠北吗?
靠在墙上的身子无力地滑落,瘫倒在地,在宫墙的阻挡下,天色愈发黑暗,或许这里从来没有过白天,所谓光明,不过是我突发奇想的一个火花,执着到死还以为自己曾接近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