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之前,宋居安一直以为唐安居过得很好,潇洒恣意,无拘无束,所以他一直很放心。
但当真相揭开,一切事实铺陈在他面前,他才发现,他的想法有多天真。
接到赐婚圣旨后,他父皇冒着风险出宫来看他,自然不是为了普通的探望,这些年他父皇为他操碎了心――尽管其实他原本不必如此操心,也曾乱点鸳鸯谱为他拉过好几次红线,那时庆都里关于他不能人道的流言甚嚣尘上,他父皇本就对他的身体心怀忧虑,如此一来,他父皇更是为此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宋居安也很无奈,他说实话没人肯信,他也很绝望啊,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后来他就放弃了解释,浪费力气不说还白费功夫,反正,他对这些事情,也不是十分在意。
他永远不会告诉他父皇,其实当初那些不堪入耳的风言风语,之所以能传得那么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风雨,其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他都不用想,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父皇得知这事儿时的反应,那定是一脸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明晃晃地表达着“可怜的孩子,逃避现实是没有用的”的想法,然后故作正经地一通隐晦的安慰。
讲真,宋居安有时候不止一次的怀疑,以他家父皇这么脱线的性格,是如何排除万难,于乱世之中建立起偌大的南国的!
当然,那些都不重要了,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一个相对比较和平的年代。
然而和平年代也有和平年代的不好,比如,他家父皇就老是揪着他身体的问题不放。
你还记得你是个皇帝吗喂!
你关心的不应该是黎民百姓天下苍生吗?
皇帝陛下日也愁,夜也愁,茶不思饭不想,有一段时间,整个人都很暴躁,然而宋居安一点都不同情他,在他看来,他父皇那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明明他都说了他很好没问题了,偏他家父皇无论如何都不信。
表示搞不懂当皇帝的人的脑回路。
皇帝陛下之所以大驾光临,除了确实有正经事之外,更多的却是好奇。
皇帝陛下这些年也为宋居安赐了不少的婚,但宋居安要么干脆利落地直接拒绝,要么通过传旨太监放几句狠话再将人赶出去。
对此,皇帝陛下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毫无办法。
之所以为宋居安和唐安居两人赐婚,并不是皇帝陛下觉得两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说,以皇家和唐家的关系,以及他家儿子的情况,要不是唐渝川有这个意向,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强行将两人绑在一起。
那时,距皇帝陛下上一次为宋居安赐婚,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皇帝陛下足以忘记,他家儿子在娶妻这方面,是如何的油盐不进,是以,这赐婚虽别有隐情,他却并未实现同自家儿子通气。
等皇帝陛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匆匆忙忙披了件披风就火急火燎地出了城,生怕晚了一步他那不省心的儿子就将传旨的太监踢蹴鞠一般的踢出来。
然而,行至半路,却接到他家儿子丝毫没有反抗乖乖接旨的消息。
皇帝陛下当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他家儿子这是,转性了?
吃错药了?
还是,他对唐家那小丫头真的有企图?
该说皇帝陛下不愧是出身宫廷,转念之间就脑补出上百万字的爱恨情仇。
皇帝陛下猜不透自家儿子的想法,越是脑补,越是觉得惊悚,不可思议,最后,他决定,他还是亲自过问一下,否则他无法安心。
然而真的听到宋居安的答案,皇帝陛下仍是心中巨震,有一瞬间无法思考。
他从来不知道,他家儿子,是什么时候,对唐家小丫头起了那样的心思?
皇帝陛下想不通,但宋居安也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梦境之事太过玄异,而且,以皇帝陛下的性格,若是解释,只会越解释越乱。
皇帝陛下呢,深知自家儿子的秉性,他不想说的事情,谁也套不出来。
别问皇帝陛下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他一点也不想说,他家这混小子从小便是如此,在他还未曾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之前,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止一次试图从自家儿子口中套话,然而结果是惨不忍睹的,作为一个父亲,他没少被自家儿子反套路。
这妥妥的是他一生中难以洗刷的黑历史!
吃一堑长一智的皇帝陛下后来再也不敢跟自家儿子比套路。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老了,才不跟小年轻计较!
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皇帝陛下心情重新愉悦起来,想起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看着宋居安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同情。
宋居安:“……”
感觉哪里怪怪的……
不是,你又在同情我什么啊喂!
被皇帝陛下用这样慈祥和蔼又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宋居安是拒绝的,然后下一刻他就知道了,自家父皇那同情且意味深长的目光是为何。
赐婚只是个幌子。
无论是作为求旨一方的唐渝川,还是作为下旨一方的皇帝陛下,两人各自心知肚明,默认赐婚圣旨是无效的。
除去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知道真相的人,谁都没有将这一门婚事当真。
偏偏,最不该当真的人却当真了。
皇帝陛下说不清自己当时心中什么滋味。
大约是有些……
幸灾乐祸?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从前他赐婚,他家儿子哪一次不是不屑一顾,轮到自己的心上人,却是空欢喜一场。
该!
但皇帝陛下毕竟是做久了皇帝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心中的想法,从面上半点也看不出来。
宋居安从听皇帝陛下讲到这桩婚事的隐情的时候,就一反常态地沉默,一言不发,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但那压抑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气氛,却以他为中心,在空气中如燎原的星火一般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