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于那宅子外初见苏正清时,唐安居对他还没多大感觉,此番千辛万苦将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之后,却对他无故多了几分亲近。
若唐安居知晓他们的关系,对这亲近之意自然无话可说,但眼下在她看来,苏正清却实实在在是个只见了两次面的半生半熟的人,无缘无故地生出了亲近之意,唐安居琢磨着,是否因为他们俩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比之寻常更容易生出感情来?
唐安居越想越觉着,这事可能有点靠谱,自以为想得很通透了,便心安理得地放下了这一桩心事。
心念一转,她问:“你既甚少出门,为何这一次却……”
话并未说完,苏正清却明白她的意思,淡然道:“碰巧罢了。”
但事实当然不是他说的那般轻松。
当年苏正清被魔炎宫的绝杀令逼得无路可走,只好一路南下,逃到南国最深处,临近都城的一处山清水秀的郊外,选了个隐秘的地儿,隐居起来,一则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二则躲避魔炎宫的追杀。
苏正清不怕与魔炎宫为敌,却对魔炎宫的绝杀令很是讳莫如深,盖因绝杀令一出,除非被追杀之人死亡,魔炎宫将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此人,永不放弃追杀。
早些时候,他尚未被魔炎宫的绝杀令逼得山穷水尽之时,还曾仗着武艺高强,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地将魔炎宫的大本营杀了个几进几出,也是他运气好,当时魔炎宫不知道在办什么要紧的事,高手十不存一,这才被他轻易得手。
但他当时对此事一无所知,以为魔炎宫浪得虚名,名不副实,便有些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待他第二次去时,因着上次的经验,难免有些轻敌,很是吃了些苦头,若非追风不大放心他单独行动,派了祝流云暗中跟着,那一次他险些就再也回不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苏正清吃了这样大的亏,突然之间想通了很多,带着他信得过的一干属下,千里迢迢不辞辛劳地逃到了南国来。
他该感谢命运,若非当年在北国被魔炎宫挫了锐气,他也不可能幡然醒悟,来到这山明水秀的南国,若非如此,他大约永远不会知道,姐姐还留下了子嗣。
苏正清抬眼看了看皱着眉头一脸忧心忡忡的唐安居,目光柔和下来。
唐安居愁眉紧锁,唉声叹气道:“难怪你不喜欢出门,若是我,随时随地都可能会遇见仇杀,我也不爱出门。”
又不解道:“按理说,你的仇人不应该都在北国吗?怎么在这南国的山旮旯里都能随随便便碰到追杀你的人?”
苏正清目光放空,盯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他知道魔炎宫的人贼心不死,却没想到他们的人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南国来,如此一来,他的安危倒是其次,但唐安居兄妹却很难办……
这也是他不愿过早与唐安居相认的原因之一。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戳了两下,苏正清一抬头就看见唐安居一脸埋怨的表情,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心中一暖,淡淡一笑道:“无碍,巧合而已,若不是,我也有避开他们的法子。”
唐安居略略感到有些安心,脑海中忽然记起昨日唐乐天同自己说的话,他说要不要将考虑苏正清带回府去,她当时想着苏正清可能身份不凡,家教甚言,便将这句话当做耳旁风,刚进了左耳朵,便从右耳朵出了,如今看来倒是大大地可行。
蹲下身,唐安居笑得一脸亲切,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也知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人缘不好,在庆都也没个朋友,正好你也是一个人,要不要同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还能做个伴呢。”
苏正清坚决地摇摇头:“不行。”
他心里可是清楚,他和唐渝川,也就是唐安居的老爹,是认识的。
虽说他如今这个模样,很难令人将他和当年在苏府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可唐渝川的手段向来神鬼莫测,谁知道他清不清楚血脉诅咒的事呢?而且他曾是运筹帷幄的妖孽军师,谁又能保证,他会不会从蛛丝马迹里推出自己的身份来呢?
为了杜绝万一,苏正清觉得,在时机成熟之前,他还是绕着唐渝川一些比较好。
唐安居却不明白他的顾虑,不解道:“为什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让我跟你一起呢?”苏正清不答反问。
情知瞒不过他,唐安居便也实话实说:“你看啊,你现在住的那个地方,明显已经不安全了,如此一来,你就必须挪地儿了对不对?俗话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谁能想到,原本该是东躲西藏藏头露尾的人,竟然会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呢?对不对?”
说完,唐安居冲着苏正清眨了眨眼。
苏正清默了默,淡淡道:“你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不等唐安居说话,他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连累你。”
见唐安居似乎还不死心,苏正清狠了狠心,硬邦邦道:“更何况,你我非亲非故,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大费周章。”
唐安居愣了愣,突然醒悟过来,是啊,他们非亲非故,她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地帮他?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最最严重的是,居然还是无偿的?!
她皱着眉头,思前想后,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心中莫名有些烦躁,看着始作俑者的苏正清便也有几分不顺眼,没好气道:“真是要多谢你的提醒了。你说得对,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按理说还是我救了你的命,救命之恩,你都还没报答我呢,我为你操的哪门子心?”
说完,唐安居干净利落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还不忘重重地“哼”了一声,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被气走的。
苏正清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唐安居负气离开,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开口挽留,任由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还是个孩子呢,气性大一些也是应该的。苏正清如是想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回到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