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生意 冲突
作者:聿苏      更新:2020-04-11 04:05      字数:4487

唐二月哭得很伤心,泪水滴落在脚边那根还没完全熄灭的火棍上,每一滴泪水都会发出一声水火不容的抗争,多半是泪水发出呲地一声,便化作一缕淡淡的白烟,只有一小片没烧透的木头被泪水浸透。

万长河心里也很难受,只是流不出泪水。

“唉——给你说有渣渣用啊!”唐二月仰面长叹。

万长河把唐二月脚边那根沾有泪水的木棍放进火堆上,潜意识里有着这样一个模糊的感慨,人都说,泪流成河,有谁见过泪流成烟的?没有,说了也没人信;可是,眼前的唐二月想起他养父,真的是泪流成烟了。

那根木棍在燃烧,泪在火中,火在眼中,悲呢,依然留在心中。

万长河说:“不一定,也许,你的这个心愿我会帮你完成的。”

“你说什么?”唐二月伸过头。

“你不就是要找一个单身的老妈吗?”

唐二月原本是坐着的,骨碌一下站起来:“可以拿我祖宗开玩笑,就不许拿我爹开玩笑!”

他的样子很吓人,似乎要与万长河拼命。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唐二月嘴一歪,哭了,背过脸去,整个后背像被电击的,抖得让万长河担心。

万长河想劝他,想了一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倒是唐二月先开口:“你把鸡翻一个身,我去去就回。”

“还去干什么?”

“你别问。”

火堆里,裹着泥巴的鸡冒着诱人的香味,万长河把火堆扒开,那香气好像被掀开了盖卤肉锅,一下扑散出鲜嫩嫩的味道,他咽着口水,骂着,“呵唻唻的,都熟透了还去去!找魂啊!”

万长河真恨不得一棍子把泥巴敲烂,扯过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上一口。

“唉!只能等了。”他咽着口水说,“饿等着我,我等着二月,二月等着鬼,鬼等着鸡——呵唻唻的,明明是我等鸡怎么变成鬼等着了,绕来绕去的又把自己绕进去了,人在饥饿的时候,脑子总是缺血、缺氧。”

唐二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月光里,手里端着一个盆,万长河迎上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个豁口的陶瓷面盆,盆里装着半盆水,唐二月肩上还搭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化纤袋。

万长河接过盆问:“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酒。”

万长河笑了:“你姐姐的,别折磨我了。”

“呆子——你这句话不咋地,幸亏我没姐,若了有了,肯定要与你翻脸;哎,你刚才说折磨?哼,你不会也是一个酒鬼吧。”

“就算不是酒鬼,肚子饿的前胸贴后心,听说一个酒字也不好受。”

两人到了火堆前,唐二月果真变戏法地掏出两瓶白酒,商标烂得不成样子,可唐二月张口说出酒的牌子,而且还是当地名牌。

“你扯淡吧,这个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酒,管它什么酒,是酒就好。”万长河迫不及待。

唐二月又掏出两个空酒瓶,万长河立刻明白,是当酒杯用的,可他担心里面太脏,但是,这也比两个人对着同一个酒瓶口吹要好的多,那样,会严重破坏酒的味道。

再一次出乎万长河的想象,唐二月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棉絮,碾成一根棉线,绕在酒瓶的中间,等两个酒瓶都绕上棉线,才从先前搜来的作料中找出一个香油瓶,虽说只剩了瓶底浅浅的残油,倒在棉线上绰绰有余。

万长河问:“这是干什么?”

唐二月斜了万长河一眼:“你白长这么高的个子。”说着,把瓶子伸进火苗上,沾了油的棉线烧成了一个圈,旺旺的火苗刚有点减弱,可能有点烫手,唐二月连续发出“呦——咳——”忙地把着火的空瓶子丢进水中,只听呲啦一声,伴随清脆的玻璃炸裂声。

唐二月说一声,好了,那是你的,洗洗吧,接着又烧第二个空瓶。

万长河从水中捏着瓶口,想把它拎起,谁知,从烧着的棉线处齐齐地断开了。他把瓶嘴放在旁边,从水中捞起一个别样的玻璃杯,望着唐二月由衷的钦佩,笑着:“大老唐,跟谁学的。”

唐二月没说,忧伤的眼光一闪,万长河立刻明白了,还能是谁呢,他的养父。另一个杯子出来了,唐二月斟满酒,刚想喝,这才想起鸡还在火堆里,于是,小酌一口,喊着:“哎呀——真的不赖!老丈人哎,您可别怪啊,谁叫你没这个口福呢。”

万长河没听懂,心思全在即将问世的烧鸡上。

唐二月把鸡拨离了火堆,用两根木棍把冒着蒸汽的泥团挑起来,突然一松,泥团噗地落在地上,坚硬的泥团一下炸开,油亮亮的芦苇叶烤得焦黄,热气一冲,不停地断裂,被烤熟的鸡,肚子里汤剂和油脂冒着气泡,流在炽热的碎泥片上,亦如清水溅在热锅上,发出哧哧地声音,随之,一股香气直抵万长河脑门。

万长河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唐二月咧嘴笑着:“呵唻唻的,饿死鬼托生的吧。”

万长河搓着手:“就没闻到过这样香的美味佳肴,这美味,就是美国总统也没这口福。”

唐二月扯过一只鸡大腿递过来。

万长河说,“你先吃,我自己来。”刚想伸手,却被唐二月手里的木棍给挡住,他只好接了过来,咬了一小口,那个鲜美的味道,刚一沾舌尖,周身的神经似乎都涌上舌尖,让万长河说不清到底哪一处舒服。再咬一口,忽然想起酒,动作快的生怕被别人抢了去,还没端起来,连声说,“酒——酒啊!”喝了几口酒,才想起:“这酒哪来的?”

“不说了,六年前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

唐二月的岳父孟清冬是远近出名的酒鬼,过六十六岁大寿的时候,一高兴喝过量,睡了几天竟然不能下床。家人送他到医院一查,哪里是酒过量,而是肝硬化,已到了肝腹水晚期。

唐二月媳妇孟春凤在当地也小有名气,一是她本人长得好看,二是嫁了个小矮人,三呢,就是孝顺,她知道爹病了,当即发下誓言,砸锅卖铁都得给爹治病。

可是,孟清冬死活不愿把钱送给医院,也发了誓,说,我这辈子只会拿钱换酒,绝不会换药!要是你们真的对我好,就买几瓶好酒来。

家里人开了一个会,一致同意先把老爷子的酒戒了,然后再说治病的事。戒酒,谈何容易,尤其是对喝了几十年的酒,为了酒,大年三十与老婆打得头破血流;为了酒,把一个天仙美貌的女儿嫁给一个小矮人。

让他戒酒,根本不可能。

孟春凤带着唐二月回到娘家,誓言,不看好爹的病绝不返回。到了娘家,梦春风一把锁把唐二月和孟清冬锁在同一间室内,自己买菜做饭,送水端尿,只是两人大便才允许出来。

十几天没酒喝,孟清冬恼得头撞墙。

唐二月用自己身子挡着,老丈人骂道,我撞死你信不信?说完,真撞起来,边撞边骂,你这个窝囊废,长得萝卜头四指高,别的本事没有,专给我作对!今天非得撞死你,好让我家春凤重新找个好人家。

唐二月一步也不离开,直到被老丈人撞得脸色发紫。

孟春凤隔着窗户看着,哭喊,二月啊,你听着,你要是为我爹死了,你前脚走,我后脚跟,哪怕到了十八层地狱,我还是你的人!爹,你要下得了这个狠心,你就撞吧!

孟春凤两个哥嫂,一个妹妹及左右亲邻都来了,一起斥责孟清冬。这也不管用,眼看唐二月嘴角鲜血直流,孟清冬老伴从女儿手里夺过钥匙打开门,把唐二月救了出来。

两个儿子上前把老爹抬到床上,回头要送唐二月去医院。

唐二月喝了几杯热茶,拒绝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商量谁看夜,结果,都说有事。孟春风说,我看。唐二月说,还是我来吧。全家人异口同声,你——

唐二月说,生死由命,假如被我爹撞死了,那也是该着的,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都不许在窗外呆着。

问他原因。

唐二月说,爹撞我是假,撞你们才是真,他就是要把你们要他戒酒的心思给撞碎了。

孟春凤听了,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死二月,既然知道了还让他撞,你以为撞死了,我会随了?我和你过下去,就是让你还能惦记着我的好,下辈子饶了我。

孟清冬见唐二月又来了,虎视眈眈地说,不怕死的,你还敢来。

唐二月揉了揉胸口,拉倒吧,别装了,外面没人。

孟清冬下了床,欠着脚跟到窗前听了一会,回过身来,骂道,狗日的,怎么会看破了我的心思?

不是我,是全家人。

孟清冬听了,一下瘫坐在墙根,哭了,二月——这下,我可怎么办啊,这个臭妮子,我哪辈子冤家对头,临死的时候还这样折磨我。

唐二月过去,说,爹,不喝酒就这样难受吗。

孟清冬看见了希望,一把抓唐二月的手,泪流满面,嘴唇颤抖,说,难受——啊!真的!

连说了几遍,哀求说,二月,爹说句心里话吧,我两个女婿,那个虽说人高马大,可是缺心少肺。你呢,除了个头,别的真是没说的。你是个明白人,我都病到了这个份上了,已是在坟地边打呼噜的人了,还治什么治。反正是活不了,为什么不让我舒舒服服活几天。我这辈子就想尝尝xx酒什么味道,你我翁婿一场,去给我买两瓶来吧,要不,爹给你叩头?

唐二月着实犯难了,应了老丈人,对不起媳妇。他见孟清冬做出下跪的样子,自己先跪了下来,说,爹,你容我想一想。

孟清冬双手拍地,哭道,等你想好,我真的成鬼了!

话音刚落,孟春凤在窗外斥责,死二月,我就知道你是个坏了心肝的人,果不其然,在这里商量偷喝酒的事。你给我滚出来!

孟清冬一听,头一歪,咣地一声撞在墙上,吼叫一声,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克命的玩意儿。

唐二月大声喊,快开门,爹撞墙了。

趁外面一片混乱,唐二月小声对老丈人说,爹,我想起了法儿,只是需等一天,我马上找个理由离开去弄酒,在我没回来之前,爹一定安分些。

孟清冬激动地说不出话,哗啦啦流着泪不住点头。

家人涌了进来,唐二月冲孟春凤发火,爹说话,我能不听吗?说我坏了心思,好啊,我不看了。

唐二月说到这里,停下来喝酒。

万长河杯子里的酒已喝下大半,虽说他喝酒红脸,可酒量还是胜过一般人。唐二月喝酒不上脸,再次端起酒杯,直摇头:“爹的酒,就是劲大。”

万长河品一下酒,遗憾地说:“看样,你老丈人还是没喝上,是不是被你老婆逮住了。”

“就她,再给她添一个猴脑子也别想跟我玩心思。”

“那这——”万长河晃晃了杯子里的酒。

唐二月长叹一声:“唉,怕是我爹没这个口福。有言在先,我给你说了,这可是你知我知的事,万一传到了我老婆耳朵里,她会一口咬定是我把他爹害死的,此事非同小可。来,把酒干了,壮下胆儿。”

两人碰了杯,唐二月接着说:“那天夜里,我连夜回到城里,买了一个大风筝,让他们在上面弄一个能发光的酒字,店主说做不了,去广告公司看看。还别说,那个广告公司说,用什么爱我姨弟灯……”

万长河解释说:“是led吧?用少量的电子就可以发光。”

唐二月一愣,惊讶地:“你也懂?对,就是这个什么咦滴,当晚,我把买来的酒埋在家后的一棵梨树下,然后去村外放风筝。呵唻唻的,那天夜里,天也是那么黑,小风蛮给力的。”

万长河噗地一声笑了:“你也赶时髦了。”

“啥渣渣毛——这个词是秋天的蚂蚱,我逗你的。风筝起来了,高高的,悬在我老丈人家房子上空。不一会,满村的人都出来观望。我一看,坏了,整大了,赶紧用刀子把风筝线割了,就看那个风筝,流星一样在天上转着飞远,转眼间不见了。我心里害怕,万一这事露馅,我老婆还不与我拼命,也顾不得回家,绕过了村子,顺着风向找到了那个还亮着酒字的风筝,一把火烧了。唉———回到家,老丈人咽气了。”

万长河哦了一声,惋惜地:“酒还是没喝上。”

“喝了,谁还敢不给,村长孟清北拎了一瓶好酒,说,我哥是天上的酒神,谁敢拦,我与他拼命。老爷子一碗酒下肚,高兴过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