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叫雨的姑娘坐上通向电视塔旋转餐厅的电梯，进了一家似曾相识的餐馆，桌椅全是中式黑漆，古色古香，但眨眼间餐馆变得破败不堪，桌椅上的黑漆褪去，露出枯干发白的木质，上面布满灰尘，一些仕女坐在那里弹奏古筝和琵琶，还有几个穿黑西服站那拉小提琴的，我对雨说：“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习惯坐在最里面右边角落里。”

然后就换了一个场景，旋转餐厅里，灯光昏暗，坐满了一对对情侣，每张餐桌的桌面上都点着两只白色的大蜡烛，大厅里播放着钢琴曲，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海般壮丽。

雨咯咯地笑着，她像握笔写字一样用叉子连续叉起了三块洋葱。

“这鱼挺好吃！”我切下一小块鱼肉递到雨的盘子里。

她一直甜甜地笑着，秀色可餐。

“我曾以为这种灯红酒绿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她说，“可现在你瞧”窗外突然一片漆黑。

再看雨，只见她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地盯着我，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叫雨的女孩。”

我一下子醒了，一身粘粘的冷汗。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这是全球重度污染后的第89天，北方的雾霾随着冷空气继续南下，大约一周后抵达本市。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已经停机了，它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罩上一层看得见的细细灰尘。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桂花的香味，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通讯录里还保留着羽的电话，但一拨就关机了。我决定去电视塔的旋转餐厅看看，我还记得和羽吃饭的地方。

电视塔在街区主干道的尽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街上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偶尔见到几个背着臃肿旅行背包的蹒跚而行的路人。

电视塔在一条笔直大街的尽头，我来到它跟前。今天天气不错，我仰望塔尖，电视塔基座像是一个巨大的，笔直的塔身闪烁着正午的阳光，像一枚巨大的火箭，塔尖直指蓝天。地面的颜色暗淡，灰扑扑地，地砖缝隙间长出了一些草。阳光依旧灿烂地照在地上，照在空荡荡的长椅上，照在锈蚀的铁栏杆上，一阵冷冷的风吹过，甚是凄凉。

电梯入口处有一个工人在那检修线路。

“这电梯能上去吗？”

“你上去干嘛啊，上面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想知道现在究竟还能不能上去？”

“得上面批准才行。”

“我可以付钱，”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百元大钞，上面印着一个古人的头像。

“这不太好吧，上级知道了可不得了。”

“不告诉你上级不就没事了。”

那工人犹豫片刻道：“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谢了。”

工人看着我，还是不放心，斩钉截铁道：“不行，我还是得跟你走一趟，要有啥损失，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他麻利地把工具收捡到一个挎包里，跟着我上了电梯。

电梯急速上升，洒满阳光的地面渐渐远去，眼前一片纯净的蓝。

“我只给环保局的领导开过一次电梯，他要看看城市污染的情况。下个月这部电梯就正式关闭了。”

“要换新的？”

“不是，永久关闭。”工人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本市居民都不足一万了，电视都播不了啦，你说留着它还有啥用。”

“太可惜了！”我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你说现在钱能买什么东西，还不如给矿泉水和蓄电池。”工人掏出那张钞票对着阳光鉴别真伪。

“等情况好转会有用的。”我安慰他道。

“但愿吧。”工人叹了一口气。

旋转餐厅到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蓝天白云，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高楼，路两旁绿树成荫，城市空空荡荡，街上一辆车都没有。

“这里你都看到了，咱们可以走了吧？”

“我还想再呆会。”

“那你在这看，我不能陪你了，楼下的活还没干完，”工人大概是放心了，知道我只是来怀旧的，不是小偷，便按开电梯门，他还是不放心，再一次叮嘱道：“到时候你可得给我赶紧回来，给你十分钟，过点我可就断电走人了啊。”

“没问题。”

找到那家餐馆，桌椅碟子都像是准备迎接客人的样子，只是上面积了一些灰尘，我扯下围巾，拍打了几下座位便坐下，玻璃窗外，是无边耀眼的阳光，那光线照在地板，慢慢移过来，照在白布餐桌上。我记得当年就是坐在这里，羽翩翩而至。

“我们吃点什么好呢？”我拿起桌面上那本布满灰尘的菜谱，不由自主地问道。

“祝你生日快乐！”羽微笑着看着我，秀色可餐。

问题到底出在哪呢？真相似乎近在咫尺，却看不到尽头。

我得静一静，好好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入口处有一个报刊栏，上面有一摞本地的报纸，揭起表面的一张，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头版是一条红色大标题：

北方多地空气质量爆表25指数超1000。

北方大部分地区16日开始的重污染天气今日进一步加剧，北方一百多个城市市达500、已经“爆表”，19日首都市区内有监测点25和10一度双双突破1000微克立方米。

打开第二版：

北方平原大雾缓慢消退并转为红霾污染，重霾区持续扩大。

整座城市就像在一个重度污染的厂房里12月在雾霾中喘气的城市。

第三版：

这次席卷全球的重度雾霾袭击我们将如何应对？

西球的雾霾主要是2，形成酸性浓雾，具有急毒性，可迅速致人死亡。东球的雾霾主要是一种慢性的长期伤害，过多细颗粒物25会深入肺泡，而超细颗粒物01，甚至可以进入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健康损伤，但并不会快速夺命。我国应对污染天，应做好以下五点：1、重保暖，尽量减少出行。必须出行时，要科学佩戴口罩。2、爱清洁，减污染。如果室外空气质量不好，应尽量关闭门窗。3、不吸烟、少饮酒，选择清淡易消化的食物。4、少排放，低碳出行。5、防疾病，保健康。

电梯门咣当一声打开，那维修工出现在了门口。

“时间到了，兄弟，赶紧走，一会我们领导来了就麻烦。”

我放下报纸，跟他进了电梯，听着电梯下降时发出的嘎吱声，人的生命在终结时大概也会发出这种声音吧。

回家时，我在一个街区拐弯处撞见了超市老板，我知道这是我的一个老熟人，他正往三轮小货车上搬东西。

“容先生，您还没走啊！”他认出了我，他扔下手上的东西，伸出右手。

我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却被他的热情逗笑了。我喜欢被这种温暖的人情味感染，这是地球让我留恋的地方

“您这是要去哪？”我觉得很奇怪。

“去乡下避一避。”

“可您这车哪来的柴油？”

“我改装的，电动马达，烧的是蓄电池。”

“私自改装车辆不是违法么？”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活命嘛。”

“我想买点东西。”

“没货了，您去库房看看，想要什么尽管拿。”

库房里光线很暗，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除了几张旧沙发，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我来到外面，超市老板已经装好车了。

“您听说没？”胖老板一双大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张肥脸慢慢靠近，“还有比雾霾更恐怖的东西。”

“什么？”

“还记得以前我跟您说过的疯子砍小孩的事吗？现在这事闹得更大了，信不信由您，这他妈居然是一种传染病，在北方已经蔓延开了，他们管这种人叫童屠。”

“新闻里怎么没说？”

“这事能让您知道吗？国家-机密，懂不懂，这是国家-机密。”

“以前不也报道了？”

“问题是谁得想到这个也能传染！北方有一村子，疫情爆发，全村人被百十来个童屠追砍，男女老少都不放过。军队来了，好家伙，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准进不准出，围了大半个月，最后军队强攻，他们用火焰喷射器把全村人都给烧焦了，一个活口没留。这事怎么能让您知道，到现在都还戒着严呢。”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一远房亲戚他们家就住那村附近，前不久才逃难到这的。”

“从您嘴里就没听过什么好事。”

“我要锁门了，仓库里的货有用得上的吗？”

“不必了，谢了哈。”

超市老板递过来一个黑色大塑料口袋，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东西。

我打开塑料袋往里看了看，有几节电池和一个手电筒，底下还压着一个简易的防毒面具。

这些东西倒是都用得上，我心想。

“一共多少钱？”

“送您的，多年的老主顾了，这点交情还是应该有的。”

“您太客气了。”

目送超市老板的小货车远去后，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我决定去省图书馆看看，我想了解一下当年屠童案的一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