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翻得比小女人的脸还快，三月初的神奈川说不上春和景明，但起码阳光普照还是有的，完全不能相信半个多月前雪照云光的景色。
“真实，明天是幸村桑的生日，你说我送什么好呢？”有神之子美誉的幸村生日将至，无疑让许多女生翘首以待，内海直美就是其中一个，此时她正抓耳挠腮的打探着真实的意见。
“投其所好吧。”真实拿着手里的习题册，眼也不抬，想到去年曾经采访过幸村，他好似是爱好绘画、诗集、园艺之类，挺文艺的，于是说，“送盆栽他应该会喜欢吧，要送难养的，需要天天浇水的那种。”
“诶？为什么？”内海直美不解道。
真实轻弹直美的额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样他每天浇水的时候就会想到‘这盆花好像是叫内海直美的可爱女孩送的’这样。”
内海打了一个响指，“好、好，就是这个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四，真实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去找柳生，今天是他们约定好去疗养院做义工的日子，她等在社部外，就见网球部办公室窗口放着的迷你向日葵，朝气蓬勃，显然是前两天直美带到学校的那盆，然而真实想着还是不要告诉直美其他的了——窗台上一整排的花，五花八门，争奇斗艳，最中间的大盆矢车菊尤为引人注目，真实眯眼，陶罐座上还写着一个“铃”字，不用想也知道出手的了，而幸村十有**根本记不清这小小的向日葵是谁送的，真实不禁暗暗叹息。
“坂井桑，你也喜欢园艺么？”训练完毕，洗好澡准备回家的幸村看见黑发少女对着大排盆栽发呆，下意识问了一句。
“诶？还好。”真实回神，见是这个外表柔美和熙的部长，本能的退后一步，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的，对着正走来的柳生道，“比吕士，训练结束了？”
“嗯，走吧。”
两人在走向校门的途中，四下无人，柳生道，“真实，你没必要这么怕幸村的。”
“嗳嗳？被发现了么？”真实摇头，“没办法啊，总觉得幸村桑很不简单，看到他就……心里毛毛的。”
幸村以一年生而当上部长，显然不会仅是流于表面文弱少年，没一点手腕那是不可能的，连黑脸的皇帝都屈居他之下，可想而知他的厉害之处，更何况真实本人就栽在他手上过，她郑重道，“惹恼幸村桑的话，一定会被抛尸吧。”
柳生暗地不免为幸村叹息，认识幸村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看到过他对女孩子摆过冷脸，真不知道真实哪里来的恐怖映像,他苦笑着说，“其实……”
“嘘……”忽然，真实一把拉住柳生，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压低声音道，“停、停。”
她顿住脚步，牵着柳生转到了角落，接着探出脑袋张望，“比吕士，你搭档有艳遇嗳。”
柳生不明，顺着真实目光所向，却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个女生，涨红着脸对仁王雅治吱吱呜呜。声音若游丝，随风絮絮飘来。
“仁王桑，请和我交往！”
真实吸了一口气，这女孩样子娇娇羞羞的，却是意外的大胆，直达目标，毫不含糊，她有些好奇的屏吸继续打量，不知道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柳生搭档会怎样以对。
预料之外，一反平常所见的嬉皮笑脸，仁王神色认真，坚定而毫无余地的回绝了，“对不起，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但是我不能接受你。”
“仁王桑，你、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嗯。非常对不起。”
果不其然，小女生不胜打击，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真实意欲绕路撤，不料树下的白毛狐狸对着他们所在方位道，“喂，我说，你们看够了没？”
既然已经被发现，真实也不多掩饰，坦坦荡荡的现身，点头道，“看够了看够了。”
柳生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望着仁王，仁王炸毛，弓着背道，“有什么好看的？”
“就一般好看吧，”真实接口，又浅笑着道，“不过，仁王桑真的很温柔啊。”
“诶？温柔？”白毛狐狸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形容词。
“嗯，温柔。”真实肯定的说，“与其怕伤害对方，或者是因为同情，而给对方留下遐想，干脆的拒绝不失是一种温柔……吧，一刀下去也不会打着骨头连着筋，长痛不如短痛嘛。”
对于夸奖，仁王雅治大不会谦虚，厚着脸皮道，“嗨、嗨，我是很温柔的。”
柳生面无表情，细看却能发现他的眉头不自然的微搐了些许幅度——真实，你要是知道他扮成其他人的样子去接受各种各样的告白，还会不会这么认为。
告别了仁王，真实和柳生按照计划去临近都筑区的疗养院，快到达时，真实发觉气氛不对劲，不少人都在向一处聚集，也有探头仰望的，真实朝着人流所示看去，见旁的一座高楼顶端边际，竟然立着人的身影。她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急速逆流而上，想也不想的推开人群，横冲直闯到大楼，拍着电梯按钮，形状骄躁。
人群冷漠，大楼的保卫人员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柳生即刻追上真实，同时拨打了警局电话。
他们下电梯，又爬了一层，楼顶尚未封锁，一个中年男子一脚已经踏出平台边缘，周围几步开外零星站着十几个看热闹的人，或是淡漠，间或私语，也或许有的心里在说，“怎么还不跳。”
中年男子情绪很不稳定，徘徊在边界线上，不时抱着头，真实深吸了一口气，稍作停留踯躅，人止不住的颤抖，她此生有噩梦，从高处坠下的父亲，无起伏的扁平压在地面上，哪里是像电视剧一般的嘴角两抹血渍就了结？
她大声道，“大叔，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要拿命开玩笑啊！”
“你懂什么？你们都不要过来！”那中年男子一看有人来劝，像是要泄愤一般的对着真实嘶吼着，“你们这种年轻人怎么知道养家的辛苦？我这么辛苦工作还要被裁员，大城市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仰着头道，“哪里像在秋田这么轻松，死了，死了算了！”
真实火了，什么点大的事啊，要死要活的，“那你回秋田啊！”
男子疾呼倒，“你什么都不懂！我不能回去，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20年了，我没脸回去……”
真实气的乐了，“又想赚钱又想轻松，哪有这么简单，要么挑一样，要么一样都不要，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过来的，”她又怕话说的重了，放软语气道，“你一了百了了，你的家人怎么办？你的女儿怎么办？”
她根本不知道大叔有没有女儿，只是触景伤情这么感慨道，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话影响到了男子，亦或是他仅仅是想要宣泄内心抑郁，总之他明显的愣了一愣，柳生见状，伺机一动，把呆滞的男子拉回了安全境地，男子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竟不起了，就这么埋着头。
此时警车已经驶来，有警察上来了解情况，一部分看好戏的见剧落幕纷纷散开，作为最接近事件的真实和柳生被留下来询问当时情状。
真实看到男子被扶起，趋身上前，黯然道，“大叔，没什么过不去的，多想想家人，不是每一次往三途川跑都有人把你拽出来的。”
这就是现实，大部分围睹的人皆是隔岸观火，嗤之以鼻，也有人不费力的暗自唏嘘几回，有人帮一把，是为万幸。
不多久，中年男子的家人也匆忙赶到，一个卷发的中年女子和一个15、6岁的少女，一家三口红着眼抱作一团，真实见了，感怀良多。
也许他并不想死，他只是想被救赎。
因是虚惊一场，警方并没有让真实和柳生去警局做口供，只是就地笔录一番，末了不忘提醒“年轻人热心好，但不要冲动，刚刚情况很危险。”
这时男子的女儿上前，她身上的校服竟是立海大国中部的式样，她正对着柳生鞠了一个标准的躬，“谢谢你，柳生前辈。”
少女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本是俏丽的脸庞更显楚楚可怜，柔声道，“我是立海大国三的久利萤，一直很仰慕柳生前辈，今次前辈救了我父亲，万分感谢，”她又一次鞠躬致谢，“柳生前辈要我怎么报答，都在所不辞。”
真实黑线，虽然她不会涎着脸上去说，“还有我”，但被这么忽视掉还是挺冷场的，好在柳生十分善解人意，对着久利萤道一声“不客气，”就转向真实，“我们走吧。”
“前辈走了么？去哪里？”久利萤见柳生不作停留就要离开，忙问。
真实见柳生好似不大想说，指着几百米外的疗养院，代替他答，“那儿。”
柳生略点头，对久利萤道，“我们走了，再见。”
揭过这个插曲，显然真实第一次去做义工还是一个不错的经历，说是疗养院，更像是养老院，住着一群老小孩，他们大都已没什么亲人，照料之类的有护工在做，真实和柳生主要就是陪老人说说话之类，尽管柳生多数时候默不作声，但还是很受老人们的欢迎。
“比吕士，叫你不要带东西来了！饭吃了没有？”一个老太太见柳生提着水果篮子，惊呼道，眉眼却是在笑的。
“啊呀呀，仓前，快来看，比吕士带女朋友来了！”
“川边，不要打趣人家小姑娘，你看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然后一室欢笑，此间种种，略过不提。
出了疗养院，天色已黑，柳生和真实进了一家料理店用晚餐，此时真实在来路上的淡淡伤怀早已荡然无存，她看到这里的老人，就算已是风烛残年，也在很努力很努力的生活，让自己过的开心一点。而她若能给孤寂老人的生命里平添一丝亮色，自己心情也会随之上扬，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比吕士，下次再一起去吧。”
三月十四日的白□人节，真实收到了数之不尽的回礼，从扎头发的橡皮圈到指甲油，应有尽有，光是全部带回去，估摸着不分几天是完不成的。
晚上柳生发邮件给真实，说在她家门口，真实下楼见到柳生，他的大衣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柳生把它抱给真实，俨然是一条幼型的泰迪犬，“送给你的。”
真实接过，惊喜交加，“好可爱。”
小狗蹭着真实的肩膀，着实惹人怜爱，她一直很想养一条这样的小狗，真不知道柳生怎么猜到的，“谢谢你，比吕士，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真实一回公寓内，还没抱暖的小狗就被滕峰理莎眼睛一亮的抢走，“玩具贵宾！好好玩，一起养一起养，”她逗着小狗，“来，叫姐姐。”
真实冷汗，“它就是再进化也不会叫你姐姐的。”
滕峰放下小狗，它应是已经断奶，一扭一扭的匍匐向前状，两只耳朵拖到地面，一身红褐色的卷毛像是绒线一般，说不出的讨人欢喜。
“要不要喂它吃东西？”滕峰道。
“比吕士说现在不用，明天再喂，”真实摇了摇手中的一袋狗粮，“有这个。”
“真周到。”滕峰理莎窃笑着说，又道，“对了，它有名字么？要不要取一个？”
此时电视里的德比大战踢得正酣，佩佩临门一脚，再次射穿了巴塞罗那的门帘，真实一个激动，手里的纸杯都被捏烂了，水撒在她身上也不自知，她起身道，“佩佩！”
“啊？好，就叫佩佩。”滕峰应答。
有了佩佩的陪伴，真实生活润色不少，虽然平时在学校时不能照顾，好在滕峰理莎大部分时间都在家，一派佩佩主人的身份自居，遛狗喂食不亦乐乎，相比真实，佩佩反而更粘理莎，这让她郁闷不已。不过很快短暂的第三学期告一段落，真实开始了家、影棚、疗养院三点一线的日子。
期间她来去频繁，和疗养院的老爷爷老婆婆也熟络了，这天，她和柳生还没进休憩室时，就听内间传来悦耳的年轻女声，有说有笑。
真实推开虚掩的门进入，见到被一群老人围着的少女，怔了一下，“诶？你是……”
少女回头，正是前两周那个欲跳楼男子的女儿，她见到柳生和真实，问候道，“柳生前辈，坂井学姐，日安。我是久利萤，柳生前辈还记得我么？”久利萤又转向真实，“坂井学姐，你是我们国中部女生的偶像哦，”她吐了吐舌头，娇俏可人的道，“立海大会走路的招牌，第一美女坂井真实。”
真实怪不好意思的，摇手道，“哪里哪里。久利，你怎么……”
“我是这里的义工，”萤含笑道，“从昨天开始就是了。”
自此，每周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比如，“柳生前辈，坂井学姐，等一下一起走吧，我们是一个方向的。”
又或者，“柳生前辈，坂井学姐，一起去吃午饭吧。”
比起较为讷言的真实，开朗而不失娇弱的久利萤更受老人家的喜欢，不过也不尽然，比如坚持认为柳生与真实是一对的川边婆婆明显的偏爱真实，她拉着真实对她耳语，“小姑娘，不把比吕士看紧了，当心被抢走哦。”
真实啼笑皆非，解释了很多次边川婆婆都听不进，仍然是执拗的这么以为，她只得和稀泥，拿出药瓶，顾左右而言他，“婆婆，到时间吃药了。”
“坂井学姐，仓前爷爷说你把他的糖果收起来了。”久利萤推门而入，向真实说。
“对，告诉他，糖尿病人就不要嗜甜了。”真实利落道。
久利萤抿唇斗手指，“可是仓前爷爷偶尔才吃一点的。”
“偶尔？上次他也这么说，结果半天就少了一大袋。”
“但是……”
此刻恰巧前来的柳生打断了久利萤的下文，“什么事？”
“啊，柳生前辈……是这样的，坂井学姐把仓前爷爷的糖果藏起来了，仓前爷爷好可怜……”
柳生闻言，对着真实莞尔，“那你要藏好点，别被他找到。”
“那当然。”
真实对于萤还是挺照顾的，大概部分是因同病相怜，差异只是她的父亲跳了下去，而萤的父亲被拉了回来，所以一般久利萤有什么请求真实都会顺着她。
“坂井学姐，你和我一起去楼下拿一下床褥好么？”
“好。”
两人抱着被单一路向前，真实道，“萤，你爸爸现在还好么？”
“爸爸他很好，也找了新的工作。”
真实安心道，“那就好。”
轻言生死最不可取，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坂井前辈，你和柳生前辈真的没有在交往么？”
“说了很多次了，没有。”真实轻笑。
“这样啊……”久利萤若有所思。
路至楼梯口，久利萤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似是拨了一拨头发，忽道，“坂井学姐，我眼睛里好像进东西了，好难过，你能帮我看看么？”
“诶，我看看？”真实上前，“啊，有一根睫毛在里面，你等等，我帮你拿出来。”她正对着久利萤，手还没贴近，只见久利萤“嘭”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真实纳闷怎么回事，是不是打滑了？正想扶她起来，就听久利萤泫然的对着真实身后道，“柳生前辈……”
真实回头，见到背对着她正在走近的柳生，不想绅士风度颇佳的柳生这次竟熟视无睹般掠过萤，双眉深锁对真实道，“你等下要去工作吧？我送你。”
“哦，好。”
柳生接过真实手上的床单走在前面，真实扶起萤，“没事吧？眼睛都红了，很痛吧？”
久利萤俯视地面，小声道，“没什么。”
柳生送真实路上，倏地提起，“真实，你以后离久利萤……”
“什么？”真实后知后觉道。
“算了，没什么。”柳生思索片刻，扶了下眼镜，终还是欲言又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