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崎铃正在从众多照片中挑选出符合条件的，真实指了指其中一张，面色微赧，“学姐，还是把这张删了吧。”

是张柳生弯腰，画面暧昧的图。

真实猜想柳生应该不希望这被公布——替女生系鞋带的照片被大家观瞻，对于一个男生而言，多少有些不适吧？

还不及岛崎铃否决，柳生直截了当道，“没事，拍的很好，不用删。”

同样的，幸村玩味的笑了笑，语气温柔，“是啊，真实，比吕士都不介意了，就让它留着吧。”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真实也就不再发表意见。

几天后的反响结果，这套校服不出意外的被入选于立海大的宣传册。不过，真实并没有想到，那些图片更加落实了她和柳生是情侣这一说法。

电车上，忍足一手握住拉环，一手拿着一本小说，旁边站着两个穿着一身绿菠菜的国中女生，眉飞色舞的讨论着什么。

“由夜想好要考哪所高中了么？”高扬的声调，窜入忍足视线一角的是一个高个子女生。

另一个女生略作思考，答道，“还没想好……”

“那和我一起考立海大吧！”

“咦？你要考到神奈川？不觉得太远了么？”

“不远不远，才半个多小时。由夜也考吧。”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立海大的？”

“嘛~立海大是名校呀，而且新校服超漂亮！”

“后面一条才是重点吧？”

高个子女生坦然的笑了笑，“被揭穿了！”紧挨着从包里拿出一本似是宣传册的东西，“由夜你看，赞吧？连运动服都这么好看，一起考吧一起考吧。”

另一个女生接过册子，粗粗翻阅个遍，不以为然道，“只是拍的人好看吧……”

“MA~反正校服也好看，一起考吧，由夜？”

后来的话语忍足没能入耳，他的思绪全部被不经意瞥到的温暖色调占领。

——真实，和……柳生？

有什么不可自抑的情感要破茧而出，撕开桎梏，生生牵扯了一下心弦。

他眉峰蹙着，深潭目光杳然，手中的书页迟迟没有翻动。

每一次听到真实声声凿凿的“最喜欢”，总是会联想到那年华苒去，无疾而终的初恋。

后来的后来，不复纯真青涩，以潇洒和果决的心情游离嬉戏所谓爱情。

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坦然接受对方。

因为在乎，所以瞻前顾后，保持着半明半昧、似是而非、若即若离的姿态，不曾捅破最后一层窗户，似那半脱胎的剖玉，朦胧能见薄墨色外衣下隐晦半掩的绿。

因为在乎，所以要为她考虑，省的万一情转薄时面面相觑，相对无言，伤她一片真心。

然而什么都参透了，有些情感，仍叫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忍足下了电车走了一段路，乘上电梯到达楼层，阖门而进，真实正坐在沙发上，眯睫着眼对着电视机，黑框里上演一台情意。

他目光一扫，电视柜旁放着一个DVD的盒子，那是真实上次闹着说漏看的八点档。

真实见忍足回来，头一偏，眉宇紧绞着，“侑士，我要投诉电视台。”

“又怎么了？”忍足坐到真实旁边，捻起她一簇头发，用手指绕成一圈一圈。

“电视拍的不好，最后竟然是悲剧，我要写邮件过去投诉。”

“……大概是残缺美吧？”

“谁要残缺美，为什么远郎最后要放弃御子，不是明明相互喜欢的么？”真实一本正经问忍足。

忍足理所当然的安抚她升温的火气，“好了好了，都说是电视剧了，别多想了。”

“反正就是要投诉，侑士你说，为什么他们最后不能在一起？”

忍足不知剧情，只依稀记得曾陪她看过的一些片段，见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的样子，本着小说看出来的经验，只得含糊答道，“因为他想她好，为了她的幸福所以放手……吧？”

真实竟一点都不信服的样子，横眉道，“侑士笨蛋，哪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如果远郎真的是为了御子，与其放手，努力把握她给她创造幸福不是更好么？”末了，起身就去开电脑写邮件，犹嘟囔着，“凭什么把自己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不行，一定要投诉。”

忍足见她眉眼倔强，竟似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缄默良久——把握她。

好像不能用这样那样的理由藉此自欺了。

他是理智的，因为太理智，万事都权衡再三。不同于真实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想的要的就直说，无所谓后路。

决心往往是一雨成秋的冲动。

忍足搭上真实的肩，“陪我去一个地方。”

“诶？我还在写邮件……”真实回望忍足。

“回来再写。”

“去哪里？”

忍足不作答，不等真实把电脑关上，就拉起她的手向着玄关。

飞驰的新干线上，忍足沉默，真实看着他们相连的手心，说不出话。

没有问去哪里，只是跟着他。

天色变暗，与东京渐行渐远。

真实的注意力渐渐从身边人转移，她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熊本。

她不知道忍足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忘记了问，一下电车，不用忍足说，真实乘上了这里和记忆里都存在的公交车，远望窗外苍翠，希望车开的快一点，却又怕真的到了反而情怯。

车停了，她几乎是用跑的，辗转过逶迤的小道，崎岖的路面。

忍足跟着真实，穿过一个个小镇，一直到一爿靠海的空旷土地，她停下脚步。

“果然都不在啊。”真实蹲下，双手捂住脸，松软的土地透过指缝映射到她眸子里。

忍足轻拍她的背，想要说些安慰的言语，却见真实站起，背脊挺的笔直，强挤出一抹笑，眼色淡淡寥落，“虽然早就想到了，果然真的看到还是有些难过。”

忍足开始怀疑带她来这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谢谢你，侑士。”真实情真意切道，寂寥很快就被怀念的神色取代，她说，“这里应该是有许多许多矮房子，”又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工厂，“那边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不过是我那边应该是块空地呢，”然后跑了两步，抱住一个大树，“这里是我家的秋千……”

忍足看着和老树缱绻在一起的蔓藤，突然道，“我给你做一个秋千。”

不待真实反映过来，他用力一跃，把手腕粗的蔓藤拽下，挂到相邻的一个树上，缠绕了好几圈，“虽然简陋了点，但也算是秋千的同类吧？”继而抱起真实坐到藤条上，“抓紧了，我来推你。”

“嗳嗳？侑士，会掉下……啊！”不及她说完，那长长的藤条在空中飞舞起，她紧握住蔓藤，身体像是要摆脱了引力一般。

“我在，不会让你掉下来的，”忍足在树后推着真实的背，“就算真的掉下来了，我也会接住你的。”

他的声音伴随着海风，那么安稳可靠。

“侑士，高一点……”

像是要触碰到云层。

“再高一点！”

世上这么多的人，能陪她回家的，只他一个，宛如穿越了时光，回到懵懂无忧的童年。

开心了，就要笑。

“爸爸！你听得到么？我过的很好！”隔着阴阳界穿梭时空，真实对着云层笑说，“爸爸，你看到了么？我很好！背后那个人是你女儿喜欢的人哦！”

“他叫做忍、足、侑、士！”

忍足配合着真实，对着天空道，“叔叔，你好。”

——谢谢你让她得以出生。

飞到至高点，蔓藤的一头突然松开，她直挺挺的掉了下来。

没有早一秒，没有迟一分，忍足摊开手臂，稳妥的承受冲击，一步不移，“接住你了。”

狼这种动物，一旦撕噬捕捉，必定全神贯注，一击即中，对方难以逃脱。

“真实，和我交往。”

真实思绪一时空白，她听得很清楚，一字不漏。然而心里一直企盼的，一旦成了真，反而不知所措。她曾想过，如果忍足有一天向她伸出手，她应该以怎么样的态度回应他？是故作骄矜，是小鸟依人，是娇羞含怯……这样那样的言语动作，力求做到最合适，但真的到了此时，偏偏什么都忘了，无所适从。

须臾间想了很多，最终，她只是谋求一个肯定的答案，“侑士，你……没说笑？”

“没有。”

“认真的？”

“很认真。”

真实探出手捏忍足的脸，问道，“疼么？”

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疼。”

蛰伏她心头的火山好像要喷薄出熔岩，空气都变得炙热，她定了定，放大声量，“侑士，你已经说了，我也已近听到了，你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

忍足噙着一丝笑，“都依你。”

从东京的最繁华处到熊本的萧瑟角落，漫漫长途，此时正值半夜，海浪拍击礁石，孤月高悬，繁星眨眼。

真实和忍足手心叠着手背，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留下脚印，谁也无话，只留海风作响。

想她半年多的旅程，竟只如半寐的一声叹息，自此通往一条明媚岔路——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雀跃、满足，希望握紧的手能够一直在一起。

他能带给她的快乐，是世间的最快乐。

于是真实吹起口哨，绵长的小调，温暖喜悦。

音乐被打断，真实侧耳听忍足道，“不要随便吹口哨。”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虽唱歌走调，吹吹小曲子的音还是挺准的。

忍足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凑前，唇齿轻触，舌尖一阵战栗。

“因为像是在索吻。”

像是一阵酥麻的触电感——原来接吻就是这样。

真实怔忡了片刻，等到身体电路接通重启后，马上给了忍足一肘子，“你要负责！”

忍足吃痛，浅笑若无，说“好。”

时间过得慢和过得快是相对的，比如此刻，两人走走停停，真实时而捡一个贝壳，时而踢一脚沙砾，只觉一个转身时间，茜色曙光竟与晨雾交融，明星已坠，日破云出。

天亮了，还不觉困倦。

既然已经来了熊本，今天肯定是赶不及去学校，不如不去，好在这天是网球部的休沐日，不然忍足想他一定会被迹部大爷破灭到死。

他们逛了熊本城和国定公园，还买了些特产樱肉，在下午时候才乘新干线回东京。

尽管车速很快，但到东京家里的时候还是很晚了，一天一夜过去，忍足和真实都显疲惫。洗澡，睡觉，一夜无梦。

都说每天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无法自我控制的，真实睁开眼，努力回想昨天的种种，都不是做梦，沾着沙的衣服换下还没有洗，搁在椅子上，仿佛仍带着海水的咸腻味，两个彩色贝壳摆放在桌上，手心里似乎还有余温。

——能活着，太好了。

她起身，开始规律的作息，刷牙，洗脸，梳头，哼着小调烤面包做早餐，一切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唯心而已。

忍足悄然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架在她的头顶，调笑着，“日安，忍足太太。”

“快放手，侑士，我不好煎蛋了！”真实撇过头，抱怨道。

“嗨、嗨。”忍足松开，站在一旁打下手，看着一心忙活的真实，忽然他想到些什么，说，“真实，你还是别去打工了。”

“为什么？”真实不解道，忽然面色一沉，“侑士你是不是觉得女朋友打工很丢脸？”

忍足闻言敲了她的头一下，食指和中指摆成V的角度，挑起真实两侧嘴角，让她露出一个滑稽的笑，“不是，”他转身将果酱涂到面包上，“怎么说呢，太辛苦了吧。”

真实手上的动作停也不停，“不要，”她利索的将电磁炉上的煎蛋翻了个身，平静的说，“我不觉得辛苦，侑士，我和你不一样。我……”

——有的人天生就能坐享其成，那个人既不是我，我只能做好我自己的。

把最后一个煎蛋摊到碟子上，“我是喜欢你，但再喜欢你，别的还是要靠自己啊。”

忍足接过碟子，气氛凝滞了片刻，他说，“知道了。”

其实忍足挺想她依赖他的，然他万事不欲强求。

真实没把忍足的提议上心，别说是餐厅打工了，现在就是让她去工地扛沙袋，她也是高兴的，逢人就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感染她的愉悦，见了学校的招牌，都觉得比平时亮了几分，现在在图书馆里，看到那一层层书也觉得比过去要排的整齐。

内海直美对着比人高出太多的书架，愁眉不展道，“真实，帮我一起找《狱门岛》。”

“诶……好，想不到你还喜欢看侦探小说。”

内海一副“你刚知道啊”的神情，哼哼道，“你以为我就喜欢看八卦杂志啊？？”

“对不起，直美最有文化了，好吧？”真实眨了眨眼，调皮的说道。

内海见真实认错态度良好，越发得意抱着她手臂摇摆不停，“你知道就行！”见真实无奈的样子，突然问道，“对了，真实，你昨天去哪了？”

真实不假思索道，“去约会。”

“约会？和男朋友么？”内海耳朵竖着，两眼闪光。

“嗯。”

“嗳嗳……真开心。”内海还没感叹完，又心念一转道，“不对啊，你别骗我，柳生桑昨天在学校啊！”

“诶？我说和他一起去么?”

“你男友不是柳生么？”

真实摆脱了似八爪鱼一般贴在她身上的内海，向另一排书架走去，继续替她寻找小说，边摇头道，“怎么连你都这么认为了，我交往的对象是冰帝的忍足侑士哦……”一提起忍足，眉毛似也抬了些许，“他是冰帝网球部的正选，又被称作天才，会拉琴，连菜都切得比我好，人很温柔……”

内海见真实直把忍足夸得天上有地上没，舍不得说他一句不好，还要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误会了行吧？那柳生桑怎么办？”

真实意犹未尽，还想继续“男友”的话题，忽然看见一行字，“啊，找到了……《狱门岛》，”她踮脚从架子里抽出书，想要递给内海，就见小说腾出的空隙对面，一汪褐色一闪而过。

她定睛再看，什么都没有。

内海直美接过书，“谢谢，”翻了翻扉页，“真实，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柳生桑怎么办？”

这个问题真实也想过，作为朋友，她觉得若柳生仍旧对她有意，即便不可左右别人的心思，也应告知他自己已经有了交往对象，当然，若他早已淡忘，那就没这必要了。

她没有和内海直美说过柳生的事情，内海只知她和柳生是相识的，个中心思无法直言，只做出懊恼的状嗔怪内海，“看你的书去……八卦精……”

“切~小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