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若我没猜错那毒应当是下在你这具孩童的身体里吧？”

糟老头神色严肃的不像话，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他只好想着从别处找点破解的法子。

师妹这个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点的。

那时老东西还在，老东西座下五位弟子，大师兄早就开山立宗下山过俗人的生活去了；老二为了给山下的穷孩子治病到山顶去采药给摔断了腿没过上半年自己熬不住上吊死了；老四是个文弱书生因为乱世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十岁的他被管家塞给了作为好友的老东西。

师妹排行第五，是老东西用一袋碎米换回来的。那时正逢乱世各处打仗山下又闹饥荒，老东西正巧带着老四下山进城给断腿的老二买点好伤药，碰见几户没粮的人家正打算将她杀了做久违的肉食补上一顿。老东西见她可怜，便好说歹说的用一袋碎米给换了回来。

他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她跟自己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孩子。不过，他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抛弃了，比她更侧底。

他也是老东西捡回来的，那时的他还是个婴儿，大雪天里光着膀子就这么躺在雪坑里，当时他身上血淋淋的还缠着未剪断的脐带。老二从小就对血敏感，老东西带着他在山里捡柴，他以为是只野物受了伤才循着味找去的，哪只却看到了被雪埋得只剩下一只脚的他。

之后他便在道观里住了下来，老东西一日三餐的倒也没饿着他，只是比起整天提醒老二练功学习，对他却一直不闻不问的。起初他一直以为老东西是不喜欢小孩的，可是等他长到十二岁的时候观里来了老四。

他看见老东西教老四东西凡事亲力亲为的都快赶超过自己亲儿子了，而自己身上的那一身本领却都是偷学来的。那天他不再安慰自己，而是哭了，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哭。

再后来，老东西领着被吓破胆的师妹进了道观。那时老四来了才不过半年，还是个外表文弱的少爷，看着院里唯一的女孩子觉得弱小就经常趁着老东西不在没少欺负她。

那时他的存在感极低，老二是山下人人尊称赛阎罗的名医圣手，用药如神从阎罗手里抢过多不知多少人命；老四还是个孩子，有老东西的谆谆教诲；小师妹每天也有老四惦记着，找准时机闹上一场；而他呢？就算是消失三天三夜也没人会在意为何桌上会少了个吃饭的人。

那时他的乐趣就是躲在暗处看这一对小冤家，看看小师妹是如何忍气吞声的，就这样他竟然看了半年多。看到人称赛阎罗的老二却治不好自己的腿，看着他给自己服了自己配的笑长生，最后笑着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也就是在那天，老东西把自己关了整整一天，一开门就看见了又在闹的老四。老二的死对老东西打击很大，老大是他儿子却跟着女人跑了从此了无音讯，于是他将自己的衣钵全托给了老二可老二也死了，老四的性子太闹不适合，老五倒是稳重，那时的他全然忘记了糟老头这个老三的存在。

于是，老四受了一顿罚，原本老东西是要让他滚出道观的。可是，作为未来衣钵的继承人，师妹替他求了情。从那以后老四像是变了个人，变成了一具木偶，一具只听老东西话的木偶。

他看着老东西逼她做了很多事，而他则像个幽灵似的一直飘在暗处，凡是老东西教的他都一样不落的偷学了，而师妹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会在第二天将那份满意的答卷送到老东西面前。

在他的眼中师妹一直是善良的，毕竟她不愿意用半大的孩子去伺养蛊虫，也不舍得去偷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把他制成人干，更不乐意刨开孕妇的肚子取出不足月的孩子炼成听话的小鬼。

这些，他都默默的替她做了，直到某天他看见她终于残忍的捏死了一个婴孩，甚至那婴孩死后她还捏着，力道极大，婴孩的脑浆迸了她一脸却刺痛了他的眼。

他再也忍不住了，拿着老二临死前递给他的笑长生，倒进了老东西的饭菜里。他记得老二说过，这东西能让人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不知道“梦寐以求”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老二是笑着死的。

这样的死法虽然对老东西太好了，可是为了还十几年一日三餐的饭钱他觉得老东西是死的值了。可是，他没想到那日的老东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是多疑的让老五试了菜，就连观里的猫他都没舍得放过的给扔了菜。

老二说过笑长生不会立即生效，他死的时候是在一盏茶之后发作的，刚发作他就将脖子套进了圈里。

老东西见老四老五还有那只黑猫吃了口之后都没事，他才按照平时的饮食习惯将饭菜一扫而光。

老东西的笑长生发作的很缓慢，或许是他道行太深了，他没有笑着死去，没有看见“梦寐以求”，而是带着遗憾指着老五说她欺师灭祖七窍冒着咕咕鲜血含恨而终。

可是他不知道在他刚倒下去不久，老四老五还有那黑猫却是一起倒下去了。

老四也没有笑，他做傀儡久了已经不知道“梦寐以求”了，他只是神情麻木的睁着眼睡着了；老五却是笑了，那是她进道观后第一次笑，笑的满面桃花，笑的皱纹飞涨，笑的遍处飙泪，他相信她的“梦寐以求”一定很美，因为笑完后她成了满脸褶子的老太婆；那只黑猫的笑他没看到，因为他不懂猫是怎么笑的，至于“梦寐以求”，他看到了黑猫眼里闪着人类才有的渗人寒光。

那时他就知道，她一直都是善良的，她的心还是软的。因为老二说过只有善良的人才能看到美好的事物，而恶人的“梦寐以求”是他们的劫。

老五没有死，笑长生她吃的少，只是睡了一觉。一觉过后她成了第二个老二，人称“孩儿婆”，孩子的身躯，孩子的声音却是老太婆的脸。

老四死了，老东西也没了，观里没了人气，她带着那只双眼泛着寒光的黑猫下了山做了个游方医者，再也没回去过。而他，也在她下山后不久找了个好靠山。

等到几年后再碰上时，她终于记起了他这个三师兄的存在，带着黑猫抓着他说要报仇。从此，两人见面便是仇人见面，她喊打喊杀的追着他不放过。

他只觉好玩，学的又比她多，便次次避过要害逗着她，哪晓得她这一追就是五十多年。五十多年，都没动过真正的杀念，每次败的都是她，所以他知道她还是没变，还是心太软。

“是又如何？”女鬼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