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一阵急促的叫声。
小蛮惊醒。地上的季玄已坐了起来。两人一同看向门口。阿辰正掀开帐门,大步走进来:“公子,有人夜袭。”
小蛮这才注意到映在帐上冲天的火光,以及帐外喧闹的声音。
季玄立时起身,一把拉起小蛮:“穿好衣服跟我走。”
小蛮快速穿好衣服,三人一同向外走去。这期间,阿辰简要的和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夜里她和阿景换完班后,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她瞄到一处火光。夜里为了防止野兽,会在最外围和中间生几个火堆一直烧到天亮。但这个火光明显近得多,也高得多。她循着过去,还未到近处,就有一支燃着火的箭矢破空而来。她立马回头,一面让阿景去通知其他人,一面叫醒季玄。
三人走出大帐。两边山顶不断有箭落下,箭身燃着火,把山谷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那些箭大部分在半空就失了力道,掉落下来。还有一些射中士兵的营帐,慢慢的烧起来。营地里随处可见火光,陆续有士兵从营帐里跑出来。他们奔跑呼叫,也有人试图救火。
几个近卫的营帐就挨着季玄的,人早已从帐里出来,此时围上来护着季玄几人往前走。走出不远,正碰上马榀来找季玄。他脸色有些难看:“大人,两侧山顶有人埋伏,人数不知,但看他们射箭的频次,不低于百人。箭的射程不足,但箭尾上绑了囊袋,里面装的是火油,落地就四溅开来。加之这山谷里有不少草木,秋风干燥,火烧的很快。”
难怪从阿辰发现起火到现在,不过短短时间,火已经烧的这么大。燃着火的箭矢带着火油散落四处,火借风势,营帐大部分都烧起来了。
季玄问道:“马副将怎么看?”
马榀回道:“属下以为尽快从来时方向撤出山谷为好。”
对方不会只有火攻,必然还有后招。山谷的两个出入口若是被围堵,无异于瓮中捉鳖。他们必须要尽快离开山谷。而山谷出口的情况他们不熟悉,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向入口处撤退。
季玄点头:“好,就按你说的。立即传令下去,整军撤退。”
马榀领了命去。近卫牵了马过来,季玄拉住小蛮:“你和我乘一骑。”
小蛮伸手拉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我会跟紧你。”
季玄正待开口,听见远处几声惨叫。有人惊呼:“石头,山顶有石头掉下来。”
又是接连几声惨叫。
本来有两侧山壁挡着,落石不易砸中营帐。但对方先用火把他们逼出来,再往下扔石头,立时死伤一片。
这时,山谷里响起号角声。这是立即往来处撤退的信号。
季玄翻身上马,高喝一声:“贴着石壁走。”
几个近卫在前面开路,接着是季玄和小蛮,后面跟着阿辰和阿景。一行人向来时的山谷入口疾驰。后边渐渐有士兵跟上。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小蛮猛的一拉缰绳,身下的马高高扬起前蹄,差点把她甩下去。
“山谷入口被封住了。”有人转头喊道。
前方不远处就是山谷入口。几个时辰前他们刚从那里进入。此时立着木栅栏,两人高,长长一排把入口全堵住了。木栅栏下部已经烧起来,他们停下的这点时间,火苗已经蔓延到中部。
季玄低喘:“冲过去!”
到了入口处,整排的木栅栏都浸在火里,火光已经冲天。小蛮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扑在面上。别说马跃过去,即使小蛮轻功不错,她也不能在这火里全身而退。动物对火都有天然的畏惧,身下的马显得焦躁不安,马蹄踢踏,想要往后退。小蛮握紧缰绳。
身后的阿辰行到季玄身侧:“公子,我和阿景带你飞过去。”
季玄:“阿景带小蛮,你带我。”
话音刚落,近卫惊呼:“小心,对方放箭。”
小蛮前头的一匹马突然前腿跪下去,马背上的近卫立时跳下来,旁边一人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马上。
不容他们喘气,从火里马上又飞出一排箭。这火栅栏后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他们即使毫发无伤的飞过去,也很大可能被射成个箭靶。
“退回去。”季玄咬牙。
大家立即调转马头往来时路跑去。身后的近卫边跑边不停挥剑斩落箭矢。有人被射中,从马上栽下来。
他们跑了几步,与撤退的士兵迎面碰上,领头的正是马榀。
季玄高声喊道:“前面有埋伏,先撤回去。”
马榀闻言,立即停住马,回头扯着嗓子喊:“掉头,不要再往前冲。”
这些士兵长年驻扎在岩台,根本没有战场上的经验。无事时还算是秩序井然。今晚突然遇袭,又是火攻,又是落石,往日操练的东西都是空的,军心一下乱了。大家只记得军令说要撤退,如今卯足了劲向前跑。马榀的嘶吼淹没在震天的马蹄声、脚步声和叫声里。除了近处的一些人,大家根本听不到他,继续推着挤着喊着往前冲,生怕落后。
马榀避开撞过来的一匹马,伸手拉住马上的人,气急败坏:“不要往前去,撤回去!”
那人冷不防被他一扯,直接掉下马来。后面的马蹄一下就从他身上踩过去,只留下短促的惨叫。。
那些骑着马冲在前头的士兵,看见入口处烧成一片,有人退缩了,也有人想要冲过去。可没等他们冲到跟前,一排排箭矢挟着火星而来,连人带马射了个对穿。还有一些人躲过箭矢却被发狂的马甩下马背,死在自己或同僚的马蹄下。前面倒下的马匹又绊倒了后面来不及停的马。一时之间,马的哀鸣、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马榀的心都凉了。他与季玄不同,他与这里的大部分士兵都有几年的同袍之谊。他不断避开朝他涌来的人马,重复喊着:“不要再往前了!传令兵!传令兵何在?”
突然山谷里响起号角声,一声一声急促嘹亮,把那些鼎沸的声音都压下去。号角声穿透耳膜。很多人都听进去了。
不要再往前!原地整顿!
季玄看着远处大部分士兵似乎停下来了,回头把号角扔给身边的近卫。
剩余的人马远远退开箭矢的射程之外。马榀找到几个队长,让他们原地休整,各自清点伤员上报,随时待命。他四处找了一番,才看到季玄。他还骑在马上,整个人隐在暗处不知在想什么。
马榀和大多数士兵一样,觉得他这样的天子骄子就是来走个过场挣个名头回去好往上升。今夜这样的情况马榀自己都乱了,没想到季玄还这么冷静,甚至没有丢下他们。
马榀朝季玄走去。
“大人。”
季玄看向马榀:“死伤情况如何?”
马榀顿了一下:“死了有一千余人,伤者太多,一时无法清点。”
季玄从靖宇带出来的有四千兵,这一晚上敌人的边还没摸到,就先折损了近一半兵力。这些士兵从未上过战场,遇事先自乱阵脚,毫无招架之力。
季玄的视线落在前方,面色沉寂。
前方是一片火海,那是先前他们扎营的地方。他们没办法再往前近。
后面是山谷入口,那里有无数的箭矢等着他们。他们没办法再往后退。
季玄没有转头:“对方的来头,你可有头绪?”
马榀迟疑:“对方明显有战术,而且是有备而来,像是……”
“像是什么?”
马榀咬咬牙:“像是一支军队。”
还是一支比他们出色的军队。季玄的手一下一下顺着身下坐骑的鬓毛。晚上从火攻,到落石,再到封住他们退路,一环扣一扣有条不紊。对方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埋伏在他们经过的地方。山匪不可能有这样的作战能力。这很可能是一支组织严明的军队。萧子乾没有兵权,不可能调动来这样一支军队。
到底是谁?
季玄沉吟一阵:“对方守在谷外而不攻进来,很可能是他们的人比我们少很多。谷内混战必定会近身,他们没把握会赢。”
他们可以做的有两件事。
一是等。等前方的火灭了。但是除非在一日内能突降大雨,否则到时火烧过来大家也是死。
二是进攻。谷口的火栅栏比谷内的火海烧的快多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熄灭。而对方的箭矢也总是会射完的。只要能在入口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冲出去。到了谷外,单刀单枪的近战,他们还有胜算。
马榀明白,不能把生存的机会压在老天身上。等火烧到跟前,才真正是腹背受敌进退不得。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马榀低下头哑着声音:“属下有罪,不应该决定从入谷方向撤退,应该往出谷方向而去。”
“命令是我下的。”季玄声音浮在马榀头顶,听不出情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几个时辰前我们刚经过入口,以为自己熟悉入口的情况。而出口情况不明,风险更大。重点是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出口处又怎么会不做安排。”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季玄抬手,近卫把手里的号角递给他,他递向马榀:“半个时辰后进攻。”
马榀接过号角,行过礼退开来。
季玄翻身下马,看向小蛮:“下来吧,还有时间休息一下。”
小蛮看了他一眼,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也下了马。近卫也纷纷下马,把马匹拴在一处。
季玄没有松开手,他的掌心温热,一股暖意从相触的肌肤传到小蛮身上。
“怕吗?”
小蛮没回答。她一向怕死。以往也有几次陷入过绝境,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但是。她抬眼看向休整的军队,马的哀鸣,人的□□不绝于耳。全身笼在火里还在挣扎抽搐的身体,被石头砸得浆水迸裂的脑袋,被马蹄践踏成破碎的血块。那些倒下的尸体横陈,鲜血把山谷染红。明明不久前他们都还鲜活。
她从未见过战争,如今窥得一角,太残酷了。
季玄紧了紧她的手,小蛮对他摇摇头:“我没事。”
季玄拉着她在一处地方坐下。他伸手环过她:“睡一下,到时我叫你。”
小蛮没有拒绝,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小蛮整个人都很累。但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她多久没有和他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对过。
但这样的平和总是过的很快。进攻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