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五月初十了。
清晨起来,明明看到院里树叶上还有露珠的,却不知为何,我丝毫也感觉不到清晨的凉爽,心里有一些异样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有一只小猫,伸出它的爪子来,在我心上轻轻地划着。它划得那样轻,就在皮肤上,却又并不曾划破一点。它又划得那样重,方法再加上一点点力量,皮肤就会立马被划破,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尖尖的爪子,在我心头上如此划动着,让人总沉不下心来。
我一看到了午时,便开始催着小厨房上菜了。厨娘在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的,陪着笑脸说,还这么早,不会误了午膳时辰的。
午时二刻了,太阳升到了正头顶上,火辣辣地照着院子里的一切,元忻没有来。
午时三刻了,元忻还没有来。小厨房的菜都上齐了,我看着一桌子的菜肴,竟觉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我站在长廊的风铃下朝外望去,太阳灼热地炙烤着,下人们都躲到屋里去了,白晃晃的阳光,照着青石路面也变得白晃晃起来,我只觉得自己眼前也变成了白晃晃的一片,越发觉得炙热。
又候了一盏茶的工夫,元忻没有来,却听到长福来了。
长福进来后,瞧着一桌子菜说:“王爷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今日宫里有事,一时怕是回不来了,您先用膳吧。王爷傍晚时分过来陪您用晚膳。”
他不来了吗?
一桌子的菜,才起筷便觉得饱了。放下筷子,心里忽然间多了一分落寞的感觉。
傍晚时分是指哪个时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两盏灯笼一路亮过来,我远远地瞧着以为是元忻,走近了才看清楚是长福。
长福走过来说:“王爷被宫里的事拖住了,今日晚膳也回不来了。王爷说夜里让留着门就行。”
宫里的事?今日宫里有什么大事?
我送走长福的时候,可能是面无表情的,也可能是有些忿色,瞧得暮雨渚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啪”的一声响,我一下子惊醒了。
什么声音?我揉揉眼睛,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我坐在里屋,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只是我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我居然坐着睡着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方才快到子时了,暮雨困得紧,我看着她眼睛也睁不开了,便让她先回去歇着了。现在到了三更天了吧,这么晚了,大概他今晚是不会过来了。
困得太厉害,我胡乱宽了外衣,躺上床就那么睡着了,连灯都没有熄。
不知过了多久,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翻了个身,手却感觉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是什么啊?我使劲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看清楚面前的东西,我忽然一下清醒了,瞌睡一下子就没有了。
我碰到了元忻。
他什么时候来的?还已经睡着了?我把手缩了回来,整个人又往里侧蜷缩着。这个忽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人,让我吓了一大跳,好半天还感觉心在砰砰跳个不停。
元忻睡得很安宁,没有一点呼噜声,连鼻息声都弱不可闻。
我慢慢地,轻轻的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重新躺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拼命地压抑着。
灯还没有熄灭,柔和的光亮悄悄洒满整个房间,铺到每个角角落落。在漆黑的夜里,留着最后的温暖和黯淡的光芒。
我从里侧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他双眉如剑,又黑又密,似乎隐藏着锋刃,闭上的眼睛只看得见睫毛,微微卷翘着,好似蕴含着孤寂。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俊俏的下巴,无一不在诉说着冷峻和坚毅。光洁清雅的脸庞,在那不甚明亮的灯光的辉映下,平添了几分如梦如雾之感,让整个人更加显得清冷,安宁如水。
我看着他,仿佛间就如同那柔和的月光里,湖面刚刚经历了白日的惊涛骇浪,夜里反而没有一丝波涛,只是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一人独自站在那湖面的小舟上,孑然而立。雾气随着微风飘散着,他在朦胧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清冷而孤寂,却又有一种让人无法靠近的冷傲之气。
我缩在里侧,看着他,一动不动,我怕我动了一下,就把他惊醒了。
到了天快亮了,我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我翻了翻身,在薄薄的被子里伸了伸手和脚,刚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隙,又赶紧闭上了,那刚刚舒展开的手脚一下子凝固起来,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元忻还在呢。
纵然浑身不敢动,脑子却在飞快的转动着,我若睁开眼睛,看到他依然睡着,我是要叫醒他呢还是不叫醒他呢?或者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醒了,我是应该对着他笑呢还是不笑呢?第一个表情该是什么样的?高兴呢还是生气呢?第一句话我该说什么呢?
为什么感觉怎么样都不合适呢?
我想,索性先睁开眼睛看看。
我睁开眼睛一看,顿时觉得心里被掏空了一般,就像费了很大力气筹建了宴会,到最后一刻,却被告知最重要的人不能来了。床的外侧,薄薄的被子铺得平平整整,哪有什么元忻。
元忻一大早就走了么?
我伸手过去,慢慢抚摸着昨夜他睡过的地方,没有一丝温暖,看来,他走了很久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我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暮雨帮我梳着头。
“是王爷他起得早,怕惊扰了小姐,才不让我们叫醒小姐的。说让小姐多休息一下,。”
是吗?
“王爷什么时候走的?”
暮雨一边梳头一边回想了一下说:“是容姑服侍王爷的,容姑说,王爷卯时就起了,天还才微微亮呢。”
昨夜回得那么晚,今日又起那么早,该不是元忻有什么事吧?
“王爷有说要去何处吗?”
“没有。”
我慢慢摸着头发,几个月,头发又长了些。
“小姐,我差点忘了。王爷有东西要交给你。”暮雨丢下了梳子,到里屋的架子上取了一个长长的锦盒来。
我打开一看,却是一支笛子,浅浅的青色,玉质的笛子。这样的热天伸手握住,触手生凉。
我拿着那笛子在手里慢慢把玩着,顺口说到:“这是和田玉的。我记得若凝以前说过,北境多产和田玉,若制成笛子,必然质感纯厚,音色清脆。可惜,他只是说说而已,也从没送过我。”
暮雨站在那里忽然不动了。也不给我梳头也不说话。
“暮雨,你怎么了?”我瞧着她忽然一下变得闷闷的。
暮雨说:“小姐,你方才说了,侯爷。”
是吗?我竟然可以这样顺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吗?我把手捂住胸口,我的心没有想象中跳得那么快,也许,大哥说得的对的,有一天,我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他,不会带有一丝涟漪。
接下来几天,都不见元忻的人影。
我特地叫了赵管家来问,赵管家只说,这几日宫里有事,王爷去宫里了。
能有什么事呢?
我没想明白,容姑却是一番想明白了的模样,笑着说:“若是王爷回来,该高兴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得我心里百思不解:“有什么可高兴的?”
容姑说:“以往侧妃可是从不关心府里的事,也从不问王爷行踪的。”
是吗?我以前确实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不知为何,这几日心里一直悬着。元忻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该不是有什么不祥之兆吧。
很快,我便知道了那确实是不祥之兆,不过不是陵王府,是越王府。
那日,元忻不如前几日那般晚归,而是不到傍晚就回府了,刚回府,便把府里一众人全都聚在一起,面色沉愠地说到:“今日父皇已下旨,废越王元恽。”
一言出,众人都沉寂如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元忻继续说道:“大家且记住,陵王府自今日起,闭门谢客。府中所有人,无事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出府。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得谈论与越王元恽有关的任何事情,不得互通消息,更不得私下议论。违令者,杖责二十。”
我听到这个消息,震惊无比。这不是旁人,是越王元恽!他怎么会被废黜呢?他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啊。当初太子元悯在位时,居住于东宫,皇上曾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觉得亏欠于越王,才特意在宫中建造了一座宫殿,为越王宫。其余的皇子成年后,或去封地,或在外开府建衙,回宫时绝不可留宿于宫中,唯独越王,可留宿于越王宫。
皇上待越王如此厚爱,其他皇子看在眼里心中会做何想,众说纷纭,皇上为何如此宠爱越王,却是无人能猜明白。但是,太子元悯对此的不满,却是人尽皆知。太子元悯与越王元恽,两人也多有不和之传闻,桩桩件件,多有实据。
如今太子元悯已被废,越王元恽依旧宠冠诸王,前不久朝中还时有传言,皇上会立越王为太子,立越王生母崔贵妃为皇后。怎么旦夕之间,就天色聚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