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殿中金碧辉煌歌舞升平,君臣席间觥筹交错,封添呈与一众年轻官员推杯换盏谈天说地,有人提起街市上叛卖的昆仑奴,啧啧惊奇,又有人说家里添置的几个胡姬,个个美艳开放,又有人说自家去琉球看到的景象,个个口沫横飞,说道兴起时还有手舞足蹈者。
月朗星稀,寒风微微,姜玙独自踏出银秀殿,漫步流连在长乐宫附近,远处的池塘因是隆冬而干涸,只有厚厚一层淤泥和面上浅浅池水,那些美丽的鱼儿早不见踪影,荷枝也早已枯萎,只有长乐宫依旧是昔日静默,像是无人居住的废弃之所。
与名媛贵妇们纠缠实在是件顶无聊的事,太后因老迈早早便离席休息,皇后与皇贵妃主持宴会,一番端庄之态,令席下众人也十分拘束,几位相识或不相识的贵妇之间无非的攀比炫耀,其中也不乏好事之辈,流言飘进姜玙耳里,不过是取笑她原本该嫁入帝皇家,如今不过做了个三品夫人,这些话也因这晋王失踪的话题又牵扯到了别处,总是要把最近坊间的新闻再闹一遍才不枉此行,而她们私底下聚会时早已聊过几遍,如此孜孜不倦也令姜玙深感佩服,然深宫大院寂寞,不聊些有的没的,她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所以姜玙并无怪她们,反觉可怜。
月华流转,飞檐斗拱之上,青瓦白墙之下,树影花香之间,照得十分清楚,宫灯点缀其中,填补着阴暗,曲径逶迤,有一道人影徐徐接近,姜玙倚在廊下美人靠上发呆,并未觉察,只是那人见到姜玙时暗暗心惊,怔忡半刻,立在原地不知是近是退,刘仁将手按在心口上,深呼吸,轻咳一声,道:“这位夫人如何在此?”
姜玙吃惊,循声而望,只见是赵王刘仁,即刻起身行礼:“妾乃是西宁侯府封姜氏,冲撞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刘仁眼中流露出差异的神情:“你便是姜玙?”
姜玙低首轻语:“妾身正是姜玙。”
刘仁望着她,美丽容颜在月光下,花影间,愈发动人,不由吟道:“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
姜玙寒下脸,冷言道:“殿下可是将妾比作那李夫人?”
刘仁一愣,自己不过是抒发对姜玙的赞美,并无他意,而佳人一怒,竟也夺人心魄,渐不能自持,便又靠近几步,自命风流如他,自然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怎会?那李夫人只是纸上之美,怎敌眼前之美。”
姜玙下意识的退后半步,闻刘仁身上满是酒气,再行礼道:“殿下醉了,妾不便在此流连,告退。”
刘仁本也是多饮贪杯,微醉之余出来透风,遇见姜玙本是巧合,他也知道姜玙和刘俭一些过往,而如今却嫁入封府,他心中本是为兄长不忿的,也对姜玙有水性杨花的偏见,所以也就放肆起来。
他见姜玙要离开,不知怎么头脑发热,抢步上前握住姜玙手腕便往怀中一带,姜玙趔趄跌进刘仁怀里,惊恐之状若雀近鹰巢,刘仁拦腰扶起姜玙,看着她翦瞳不安,惊色未定,正想挪开手,却抵不住这柔弱无骨的触感,双手虽未贴娇肤,却能想象到那份柔腻软滑,令他一时出神,忘乎所以。
两人虽举止逾矩,不过弹指之间,刘仁出神之际忽觉怀里人被一股力量带走,条件反射之下还欲伸手去抓,待定睛看时,只见封添呈搂着目中含泪,满脸娇恨的姜玙,狠狠盯着自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急欲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确是自己无礼失德。
封添呈轻拍姜玙后背,将她整个环在自己氅中,感着她柔软的小身子正在发颤,似乎还有抽泣之声,双眉紧皱,再看刘仁慌张无措的样子,只好叹道:“殿下醉了,便是将我妻认作别人了吧?”
刘仁就坡下驴,尴尬着笑道:“哎呀,是我眼花,失礼,失礼,望嫂夫人见谅,莫要生小弟的气啊。”
姜玙呜咽一声,道:“妾身不敢。”
封添呈冷冷道了一句告辞,便带着姜玙离开皇宫。
刘仁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他只觉腹内五味杂陈,心如乱麻,渐渐烦躁起来,不远处泽姑从花丛中探出身影,手里拿着一壶酒,走到刘仁身边:“殿下,酒。”
刘仁看是泽姑,一把夺过酒壶,酒温得刚好,正恰一口而尽。再看眼前已是恍惚,颓然醉倒,泽姑轻抬手,将他半靠在身上,快速回到宜昌殿安顿他睡下。落寞得双眼看着刘仁的脸,皇家的儿子似乎个个都长着一张好面孔,她正是豆蔻年华,似懂非懂之际,也知道一些男女情事。方才看着刘仁对小姐的情不自禁,令小泽姑心中十分难过,这个自命风流的赵王不是没有对别的女子示好过,也不是没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只是从未见过赵王看小姐时的那种眼神,热切且贪婪。
小女儿家家郁闷得坐在床头守夜,这段时间她都坚持自己给殿下守夜,因为挽水姐姐说,等过了正月十五,赵王去了封地,自己也就不用再留在他身边,由其他的人看着就够了。
封添呈一手揽着姜玙,一手牵着马,沉默得走在京城路上,腊月节里三日不宵禁,所以城中依旧热闹,花灯处处,人头攒动,商家趁着节日里努力推销着店里货品,小娃儿们也趁着节日里让大人带着胡闹,满街都是欢喜,只有这两人沉默着慢慢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走到一家饼铺门前,姜玙忽然停下脚步,轻推开封添呈的身子,从温暖的氅中脱身出门,低声对封添呈道:“我饿了。”
封添呈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心软,本已怒极的他一想到自己并非她心中之人,便郁郁起来,又想如果去找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刘俭,恐怕她不会这样冷淡,一路走着心情几番起落,忽然听她说饿了,似是撒娇模样,又想如今刘俭凶多吉少,许早不在人世,或姜玙会移情于己,不禁心升喜气,柔声劝慰道:“待为夫去为你买些吃食来。”
说着脱下自己大氅罩在姜玙身上,将马缰交到姜玙手上,一步踏进饼铺。姜玙见封添呈进去,急忙回头往酒肆边的一家小店铺里去,走到柜前掏出一张字条交给柜里女子,那女子收起字条,看后燃尽即毁,姜玙回到饼铺前等着,看封添呈抱着两个纸包递给姜玙:“就这样吃吧,你看,她们吃得多香。”
姜玙顺着封添呈看去,那边果有几对男男女女相互倚坐在拱桥栏下吃饼,嘻嘻哈哈取笑打闹,看来关系之分亲密。
姜玙回眸一笑:“你和我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免得被人看见,落人口实,回头再叫御史参你,还是回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