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俭带着姜玙走出长乐宫,只听宫门口竟有人小声说话,刘俭忙拉住姜玙躲在灌木后边,只见一个少年和一个侍卫缓步进来,边走边说着什么,距离太远两个孩子都听不清。
那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颀长,瓜子脸,面白如玉,凤眼细长,悬胆鼻,菱角样的唇自然得透出朱红的颜色,面容温和,像画里的仙人,身着藕色圆领袍,在月色下清儒静好。身后侍卫面容刚毅,侧颜棱角分明,双目锐利如鹰,身形英挺,两人走到近前像是说完了话,仰头望着不远处的热闹喧哗的崇和殿,像是在等待,像是在守望。而姜玙太矮,根本看不见两人的脸,只看见一白一黑两个人的衣摆,和锦靴。
夏风摇动木芙蓉,轻柔得花瓣搔得姜玙的脸蛋痒痒的,她想扰扰,双手却被刘俭紧紧扣住,只见刘俭微微摇头,她知道要是被人抓住是要连累祖父的,只好努力忍着。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对身后的侍卫道:“或是方才那杯酒,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回去吧。”
侍卫默然点头,跟着少年转身往宫殿里去。
刘俭正想等两人进殿后带着姜玙回崇和殿,只听那侍卫沉声低呼:“殿下。”
刘俭扒开花叶探眼望,见那少年已倒在侍卫怀里,人事不省。他心里暗暗焦急,地低低呼了声“皇叔。”
侍卫猛然回头,朝两人躲藏的花丛望来,但因太担心倒下的人才无暇去查看,急急抱着少年往宫殿去跑去。
刘俭拉起姜玙急奔出宫门,沿着宫道躲躲闪闪回到崇和殿门前,却听有人从宫里奔出来,大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刘俭也想去找御医看看皇叔,怎么崇和殿里也传御医,如此便把姜玙交给还本伺候在宫里的宫人:“这是户部尚书姜大人的孙女,你带她去姜大人处。”
宫人愣了愣,忙应声道:“是。”
刘俭急忙进殿,见自己的祖父父亲和兄长都已经不在大殿,又匆匆找人询问,那人说皇帝突感不适,已经送去里面休息。
喧闹将姜大人吵醒,见孙女乖乖坐在身边,温柔得笑道:“乖宝。”
姜玙捧着碗,端给姜大人,小鼻孔朝天,自豪的炫耀:“爷爷你看好看么?我要带去给娘亲看。”
姜大人脸色微变,问:“你从哪里得的?”
姜玙老实,可不傻:“我自己打那边塘里捞的。”
姜大人若有所思得点点头,又环顾四周,听有人传御医,问道:“怎么这样吵闹?是不是哪位大人喝醉伤了身?”
旁人忙道:“听说的皇上突感不适,已经有御医去诊治了。”
姜大人犹豫得点点头,“哦,那我等去大殿等候吧。”
姜大人带着姜玙回到大殿之上,众大臣也都各就各位坐在残席前,什么样的都有,但都一致的保持沉默。
姜玙受不住困,渐渐就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抱着瓷碗。
东方鱼肚白时,有人出来宣布,皇帝崩了。
姜玙和姜大人回到姜府,将小鱼托到父亲面前,喜形于色:“爹,你看,我们去山上找娘亲吧。”
姜在苦笑着摸摸宝贝女儿的头,轻叹道:“终于是变天了。”
姜玙跑到窗口看看天,天蓝如洗,玉宇澄清,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跑回了来,抓着姜在的袖子:“爹,你这么胡言乱语的,我的药还没吃,给你吃好不好。”
姜在语塞,看着眼前天真的小姑娘,淡淡得笑:“你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好。”
姜玙已摇晃小脑袋,抱着碗小心翼翼得往外走:“爹,你好好睡一觉吧,玙儿都听不懂你说的话了。”
新帝登基,姜老大人官任尚书令,中书侍郎,司空等职,总领百官,掌政务,姜在任中书舍人,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如此姜家更是风光了一回。不少人暗地里编排姜家在新皇还是亲王的时候,肯定在背后下了不少功夫,而这些流言蜚语并不能动摇姜家在朝堂的势力半分,反而触动一些急功近利者纷纷投其门下。
一声婴儿的啼哭将二人的神思拉回,月至中天,秋寒瑟瑟,姜玙站在院中,看封添呈抱着小娃儿出来给她看:“是个男孩。”
姜玙看了看灰蒙蒙皱巴巴的婴孩,而婴孩也努力睁着眼睛看她,她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难看的小东西,问:“梁娘子如何?”
“无碍,太累睡过去了。”封添呈喜滋滋的抱着儿子,那边封老夫人也过来了。
“让我看看我的乖孙。”老夫人一把年纪,身体却英朗,小跑着过来抱起孩子,笑得满脸沟壑。
姜玙感到自己的情绪十分复杂,有些酸涩,有些难受,有些高兴,还有些怅然所失。她想到如果那时刘俭带着她避世而去,或许她也早为人母,早为刘俭诞下子女,承欢膝下,天伦常乐了。
然而,这世上哪来的那么些如果,他终究是选择留下,而舍了自己。
转眼寒冬即至,一夜大雪过后,天地间满是白色。柳儿脱下棉斗篷,抖落身上的雪水,哈着手坐到屋里的炉子边暖着,兴奋地搓搓手,对姜玙道:“听说边疆战事冷淡。侯爷就要回朝了。”
姜玙对着布戳来戳去,最后无奈得把绣架推开道:“朝廷封赏必然厚重,我挑件好的送你。你把常喜叫来,这副牡丹图实在是恼人。”
柳儿笑着看她的绣图,嘻嘻哈哈得乐:“您看看这十指纤纤,怎么就干不得精细活呢。”
姜玙把手摆到自己眼面前,伸展了翻来覆去得看,不以为然得拍拍手:“这整日里无所事事,实在难受,不若我们出去剪几枝梅花来插瓶吧。”
柳儿想了想,道:“我听说景山梅花甚好,今日景山寺又派腊八粥,想来热闹,不如咱们也去。”
姜玙戴着帷帽在马棚取了马,与柳儿信马由缰走在去景山的路上,坊间也有几家梅花开得好的人家,柳儿也兴叹自家园子里的梅花不如这小门小户的好,这花虽好,但园子太大,府里杂事诸多,侍弄的人再有心却顾不过来。
两人闲散悠哉得出了东城门,路上行人挺多,山脚下五里长的集市,看起来比西市还热闹些,柳儿这看那瞧,东张西顾,正流连间,北面行来一架马车,车轮粼粼,金铃清脆,良马矫健,马车嵌珠翠镶宝石,金漆龙纹,旁人皆议论:“是赵王吗?听说赵王貌似潘安,风流倜傥。”
有女子道:“真的是赵王,荷花,俏枝,三娘,快快,咱们去看看。”
姜玙勒缰调转马头,向着马车而去,待柳儿回头人影全无。
马儿飞快,在马车到庙门前时,姜玙已立在庙前的苍松下等候。马车徐徐停下,厚厚的车门打开,里面走出个漂亮的小丫头,咋咋呼呼得吩咐人去庙里清场,再叫人备下斋饭,殿下要在这里用午膳。
片刻,车里的人轻咳一声,小丫头急忙恭敬得立到车门前,回道:“殿下,都安排妥了,请下车。”
车里人的声音有些不满,“谁说要清场的?自作主张,此次乃是替父皇祈福,不得扰民。快去快去。”
小丫头听了应是,又对面前的和尚呼呼喝喝道:“听见没?殿下说不扰民,你们不用清场了。”
姜玙弯着嘴角看着,远远的那小丫头也把眼神飘过来,微微愣神,即刻换上一副怒气冲天的表情,走向姜玙,一边骂骂咧咧:“这是谁家女子如此不知廉耻,殿下可是你等能随便见得的?”
姜玙静静等着小丫头近前,撩起面纱道:“小妮子,可得收敛些脾气,仔细赵王不喜欢你了。”
小丫头此刻已换了笑脸,把一张纸条塞进姜玙手里,小声道:“小姐就会欺负我,这个给你,快快离开,小心,小心。”
姜玙捏着纸条放下面纱转身上马,扬鞭而去。身姿轻盈,风采潇洒,小丫头不禁看直了眼,嘀咕道:“小姐真是太帅了!”
丫头回过身,猛见身后站着赵王,正一脸愕然得望着姜玙远去的背影,一抹嫣红飞快的穿梭在山道林间,若红霞瞬息,呼吸间已然捕捉不到踪影。
“殿…殿下。”丫头吓了一跳,低低呼了声。
赵王依旧沉浸在消失的红影里,未能回神,回味着白雪青松间,怎么就那么巧,添了一笔红呢?
丫头白了眼赵王,心下立刻明白了,小姐那姿容,是个男人就得被迷得七荤八素,这个自命风流的家伙定是已然神魂颠倒了。
小丫头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得说:“殿下,人早走了,您是不是该去敬香了?”
赵王刘仁回过神,急急进庙,一边吩咐:“去禅房准备笔墨纸砚和胭脂,我有急用。”
姜玙在山间随便折了几枝梅花回到山脚,柳儿牵着马坐在山道边的长亭里唉声叹气,她也不敢乱走,更不敢娶告诉少爷少夫人丢了,一心希望少夫人等会能回来找自己。正恍恍惚惚间,鼻尖突然一缕清香,眼前前抱着几枝梅花,倚着骏马盈盈而立。
“少夫人。”柳儿狂喜着奔过来,“您去哪了,柳儿好生着急。”
“我方才看见那边梅花极好,便去折了一些,让你担心了。”姜玙说着骑上马,“我听说赵王去了景山寺,恐怕要清场的,没意思了,咱们回吧。”
柳儿恨不得马上回去,免得少夫人再给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