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封府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姜玙难得得出了院门,坐在花厅里摆着棋谱,封添呈在姜玙身边翻着书卷,两人都十分冷静淡定,与门外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那边院里更是人来人往,形色匆匆,山儿满脸喜色得对站在厅外伺候的柳儿道:“柳姐姐,梁娘子马上就要生了。”
柳儿板着脸点头,语气淡淡道:“知道了,回去好生伺候吧。”
山儿笑容冷了下来,伸头望了望厅里的两个主子,里面静的只有烛火发出的噼啵噼啵声,但两人脸上却是一派从容,像是外面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他们无关似得。
“是。”山儿面色黯淡得回到院里,看着听着梁玲声嘶力竭的喊声,看着窗上人影几欲晕厥,心下一片惨淡。
纯儿端着盆从房里出来,看见山儿站在院里发愣,招呼道:“你还有空发呆,快来帮忙。”
山儿急忙上前接过纯儿手里的水盆,见里面的浓浓的血水,眼泪吧嗒就落到盆里,纯儿发现她不对劲,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去少爷那里报喜么,怎么就你一个过来?少爷知道了吗?”
山儿点点头:“咱们娘子真可伶,少爷听见我说话,连眉毛都没动。”
纯儿呵呵一笑:“你真傻,那不是做给姜家看得么,咱们娘子一旦生下个小公子,那咱们娘子迟早是要做当家娘子的。快,别想那些没用的,眼下先把孩子生出来才是正经。”
山儿走后,封添呈把书放到几上,抬眼看姜玙还在全神贯注得摆着棋谱,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坐下道:“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姜玙低着头,沉默良久,缓缓道:“哦?我这盘棋,怕你下不起。”
封添呈凝视着姜玙,烛光明灭,昏黄的灯光下,美人愈美,数月不见,她眉间更添了几许愁思。他瞒不住这个女人任何事情,她总是比谁都敏锐,比谁都能先觉,她似乎有很多双眼睛,能看得比谁都多。而现在,这个女人居然说她要下棋,这盘棋,究竟是指什么?是因为晋王,还是仅仅是因为消遣?
“你去那院看看她吧。”姜玙看封添呈半晌没有回话,微微笑道。
“有什么棋是我封添呈下不起的?”
姜玙笑意更浓,将黑白子收拾起来,对封添呈道:“那就下一盘,玩玩,我们之间又没什么赌资。”
封添呈摇头,点指姜玙腰间玉佩道:“你若输了,那便是我的。你若赢了,我在陪你下一盘大棋。”
姜玙愕然得看着封添呈,星眸明锐,神情恬淡,清俊的面容露出一丝自信得笑意。
“你不必如此,我也还未决定。”
姜玙低下头,眼里满是哀色:“或许这是天意,原本,我与你做一世夫妻又如何?”
她捏起腰间的凤佩看了好久,才用竟带着哭音的声音说:“若当时他带着我走……也不至落得如此境地,我若不为他做些什么,怎对得起当年那粒保命丸。”
封添呈不语,只听她稳稳心神,恢复平静后慢慢说道:“当年我第一次进宫,那时天青如碧,那时花开如锦,那时人美如玉,他就这样走进我的生命里,以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模样,猝不及防得重逢。”
姜玙见祖父微醺,偷偷溜出了宴会厅,她进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个池塘,里面有很多漂亮的小鱼,父亲说母亲最喜欢金色的小鱼,那种鱼很漂亮,像穿着金色纱裙一样,那种鱼皇宫的池子才有。
她辗转躲着宫人,终于来到池塘边,注视着水里,阳光很好,水面波光粼粼,金色耀眼让小小的姜玙觉得这个池塘一定有神奇仙术才会养育着这样美丽的鱼儿,它们穿着白色的红色的金色的各种艳丽鳞片的衣服,尾后拖着长长的鱼尾,飘来飘去,如风拂纱。
她伸出小手想去摸摸,荷叶田田,花枝间鱼儿穿梭,姜玙只顾着想去摸鱼,却不想差点摔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臂用力将姜玙捞了回来,姜玙惊魂未定,瞪大眼睛看着手臂的主人,心里猛然跳出一张面孔,那张脸雪白而无力,唇色发紫,双目紧闭,而眼前人却面如冠玉透着红润,双目明媚清澈,红唇皓齿,轻笑着大量她:“吓坏了吗?”
姜玙本能得问道:“你是……小哥哥?”
刘俭好笑得点点头:“记性不错嘛,怎么?不谢谢我刚才救了你?”
姜玙低头看着他还搂着自己的手,伸手掰开,气鼓鼓道:“那时候我救了你,你也没谢我,咱俩扯平了。”
“好啊,好啊,那我再救你一次,你就还不清了。”
姜玙还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刘俭已经伸手一把把姜玙推进塘中,姜玙被荷叶托在水里,害怕得吱哇乱叫,刘俭笑着跳下池塘,轻而易举便把姜玙又捞了回来。
姜玙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指着刘俭的鼻子大骂:“坏蛋……呜……坏蛋……”
刘俭见周围有人被姜玙得哭声引来,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抄起姜玙抱着跑进长乐宫,“嘘,你再哭可要被别人发现了。”
姜玙拍着刘俭的胸口道:“怕被人真的你欺负我,哼,放我下去,我要告诉我爹爹去。”
刘俭哭笑不得,只好求道:“你不哭不喊,我就给你一条鱼好不好?”
“真的?”姜玙收了哭功,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得望着刘俭,“你可不能骗我!”
刘俭一看凑效,忙连声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骗你这个小女子。”
姜玙把头一瞥,嘴里嘟哝道:“什么大丈夫小女子的,我还是个小孩子呢,才不是什么小女子。”
刘俭听她小声嘟哝着什么小孩子什么的,再看她小小的样子,可不还是个小娃娃么。自己比她大八岁呢,她长大后会嫌自己老吗?
姜玙自然不知道刘俭的心里有多郁闷,趴在长乐宫的床上脱下湿哒哒的衣服,笑道:“什么时候给我?”
刘俭满脸尴尬的背过身,道:“你这么当着我的面就脱衣服。”
姜玙愣了愣,道:“为什么不能,我爹爹还给我洗澡呢。”
刘俭郁闷得快背过气去了,她还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娃,自己怎么能那么想,真正猥琐,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堪至极。
“哎,什么时候给我?”姜玙把试衣服扔在地上,裹着床上的锦毯跑到刘俭面前。
“给你什么?”刘俭还没从懊恼的情绪中走出来,傻傻问。
“怎么?你那么快就想耍赖?鱼呢!鱼呢!我要金色的!”姜玙围着刘俭直跳,生怕他真的骗自己。
刘俭长叹一声,一把抱起姜玙放在床上,然后收拾起地上的衣服道:“你在这里待着,我找人给你弄干衣服,再给你金色的鱼,你要跑了鱼就没了。”
姜玙乖乖点头,看着刘俭离开,咯咯咯的笑开了,他要是真能弄到鱼,她就拿去给母亲看。
这个宫真安静啊,好像都没有人,姜玙看来看去,实在无聊便睡着了。刘俭一手拿着干净衣服,一手托着的个小瓷碗,碗里一条金色的小鱼游来游去,悠闲自得,完全没有被抓起来的觉悟。
他看见小家伙竟然睡着了,白嫩嫩的脸蛋泛着可爱的两朵红晕,长长的睫毛盖着,留下一片阴影,鲜红的唇嗫嚅着,吧唧了吧唧,又睡熟过去。这个家伙是个美人坯子,等她长大,不知要被多少媒人踏破门槛,这可不成,是他先看上的,她绝不能被别人抢去,这么想着刘俭便轻手轻脚的爬上床,轻轻把姜玙搂在怀里,心跳快的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样,他烧红的脸随着姜玙轻缓悠扬的鼻息慢慢缓和,渐渐也有什么困意,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睡着了。
宴席一直延续到深夜,姜老大人早就醉了,和另外几位大人被送去偏殿休息。欢宴热闹,舞姬歌姬各显其能,谁也没有注意席间少了两个孩子。姜玙磨磨唧唧得穿上衣服,偷眼看脸红的像涂满了胭脂的刘俭,“这个扣子我系不上。”
刘俭转过身,抖手抖脚得替姜玙系上小衣的带子,姜玙看他那样没心没肺道:“我晚上害怕得时候也和爹爹睡,你难道不和你娘睡么?”
刘俭听了一脸正经道:“你听清楚了,不许和陌生男孩子睡一张床,你现在已经和我睡过了,所以你长大只能嫁给我。”
姜玙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什么叫嫁?”
刘俭红着脸解释:“就是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姜玙愣愣道:“可是我想一辈子和我爹爹在一起,那我是不是可以嫁给爹爹。”
刘俭黑着脸,无言以对。
姜玙看刘俭那个样子,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肩,像安慰她爹那样安慰道:“你别难过,我嫁给你就是了。不过你能不能嫁给我爹爹,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和爹爹在一起了,你也不会难过了。”
刘俭心想,我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