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大隐隐于市
这话说的王羡便不能尽信了。
何谓一山难容二虎呢？
建康之中从来就不缺龙章凤姿之辈，如果说崔长陵和庾子惠是二虎，那她家中诸兄也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当年谢三郎君与荀家小郎君，同庾子惠一起共事，共同辅佐陛下，那时候怎么不见人家说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呢？
王羡不由失笑：“你打量我是三岁的孩子，这样好糊弄吗？哪里有这样的话。多少年风风雨雨走过来，我没见过也没经历过，可是我听说过。如今你说你们是‘一山不容二虎’，那当初人家怎么同谢家郎君还有荀家郎君都处的不错呢？”
她一头说着，一头又回过身来审视起崔长陵。
看了两眼，又想起她初入廷尉府那日，庾子惠还曾去给她撑过腰，后来她问起崔长陵，崔长陵说那全是荀嬿的功劳。
如今想来，若不是两家人私交甚笃，庾子惠那样的古怪性子，也不会拿荀嬿做亲妹妹一般疼宠。
于是她又嗤了声：“反倒说来，我看庾侍中和荀家的那位郎君处的就很不错，拿人家的妹妹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能处的多不好？”
她如此一提，崔长陵便知她是想起了当日事。
他一味的摇头，却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这件事。
这世上有很多事，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一如今次元祁的死，直到现在，还叫他心中生疑，分明已经确认过那尸体就是元祁无疑，然则他仍旧没能彻底安心下来，总觉得事情还有古怪。
是以王羡无法理解他所说的，他不觉得难过，也不是非要强求她一定感同身受，毕竟那样的感觉是微妙的，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到头来，只能丢给她一句一山难容二虎，仅此而已。
说不定，连庾子惠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待见他？
那封送到了谢汲手中的信，凭庾子惠之睿，并不难理解他的用心和用意，其实当初连王羡都看出端倪，知道那封信，只能由谢汲代为入宫，替他面见陛下，在天子驾前回话，庾子惠何至于为此而恼怒？
所以归根结底，都只是人心难测。
“羡羡，过几日要动身去襄阳了，你怕吗？”
王羡犹疑须臾：“庾侍中今日举动，你不打算告诉陛下了吗？”
她此言一出，反倒是崔长陵愣住了。
他惊讶于她的异想天开，又茫然于她不该无知至此，到最后，都化成一抹无奈的苦笑：“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
“我不是叫你告状。”王羡看他神色几变，才意识到，他会错了意，忙辩解几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吗？论说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你们这些人，怕谁也比不过庾侍中，更何况宫中还有圣人在，圣人又是那样高看他，我怎么会撺掇着你去告他的状。”
她突然蔫头耷拉脑，大概为他会错意这件事愤懑不平：“像是我会害你一样，又或是，你是觉得我不知轻重一样。”
她又不愿表现的那样固执别扭，怄气一样的姿态，落在他眼中，越发像个孩子。
今日他才提点过她一回，叫她明白过了那日与他说的豪言壮语，其实更像是空口而谈的大话，她真的努力了吗？至少他未曾看到。
于是王羡认真的考虑了下，小女儿姿态固然还是要做的，她终究是个女郎，十四岁的女郎，而面前的男人，是她心爱的郎君，不是别的什么人，撒撒娇，怄怄气，都是她的权利，而他应该要宠着她的，她如是想。
只是若每日只晓得撒娇胡闹，那便真的成了孩子，那时一切话语，回想起来，就太令人难堪了些。
故而在崔长陵嘴角一抽，几乎要笑出来回她一句的时候，她已经又赶在他前头，拦了他的话：“我也不是与你胡搅蛮缠，只是好叫你知道，我不是那样想的，你错会了意思，误解我，其实我有些委屈和难过。你不要总是小瞧我，我知道我目下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或是根本就不好的，你总要给我些时间，不要凡事都把我往坏处去想，成不成？”
她说的诚恳，情真意切，听来又没得那样可怜，他整副心肠都要揉碎了。
崔长陵转着眼珠子想了须臾，到底站起了身来，脚尖儿转了个方向，正好面朝着她。
王羡不解他要做什么，待要问一问，他却已经弯下腰，将她抱了个满怀。
屋中气氛一下变得暧昧起来，王羡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臂膀，连呼吸也一并急促：“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抱我？”
“觉得你说的怪可怜的。”他也不扯谎，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把人搂在怀里，又拿了下巴顶在她肩头。
这姿势其实不舒服，他本就高她许多，她坐着，他站着，身量差出来的就更不止一截，弯下腰来抱她，委实是个累人的活计。
可他心念动了，就是想这样做了。
那温软玉香入了怀，一时又牵动出他最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来：“羡羡，如果我不是大晋的尚书令……”
这话说的太傻了。
他若不是大晋尚书令，又能怎么样呢？
带她远走高飞，还是云游四海，看遍这大晋的山川美景呢？
他心中是这样希冀着的，也相信她会喜欢那样的日子，无拘无束，恣意逍遥，可他们出身士族，她的父兄，不会许的，如果他不是博陵崔氏后人，不是大晋尚书令，就更没有资格谈娶她为妻。
王羡在他怀中抖了一把，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小手放在他胸前：“别说，什么都别说，命不由你也不由我，可我依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只要有你在，哪怕每日充斥着阴谋诡计，朝野诡谲，我仍旧觉得，生活是美好的，所以不要说了。”
是，他自己也不敢说下去了。
一心国事的人，突然有一天生出这样的心思，若任由发展，接下来便会想要隐退，学夫子那样，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