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一山不容二虎
结仇结缘?
崔长陵心下冷笑。
他这二十七年来,何曾与什么人结仇结缘了?
朝野上下眼红他的多,嫉妒他的多,可要真说实打实的有仇怨,一个也没有。
他不招惹得罪人,更鲜少有人敢来得罪他,是以结仇二字,自然是无稽之谈。
至于庾子惠今日的所作所为,那算什么结仇,不过是他自己小心眼了而已。
“你记得我送回京城的那封信,是叫人交给谢泠,再由谢泠转告谢汲的吗?”
王羡钝钝的,一时间有些浑浑噩噩起来:“你是说,他为这个记恨在心?”
“一则是小心眼了些,二则嘛……”崔长陵不屑的笑,回过身来审视她,“你信不信庾子惠要在陛下面前与我争宠?”
“争宠?”她差点儿惊的跳起来。
这是什么话?
自古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况且庾子惠和崔长陵……王羡眉头紧皱,这算哪门子的事儿,他两个人,原本该是陛下左膀右臂,哪里有自己的左右手打架斗殴的?
“你这话,就言重了吧?”她试探着反问崔长陵,“我不是说了,庾侍中一向深居简出,他有什么好与你争宠?在陛下那里,即便是他三年不上朝,陛下也一样倚重他。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也不要心里不受用,其实你自个儿也明白,虽说都是天子近臣,可实则庾侍中不只是比你多出一份从龙之功。他和荀谢二位郎君之间相比,分量都不同,更何况是你呢?一起长起来的情分,昔年他又为陛下冒那样的险……”
她猛然想起提及陈年旧事,崔长陵对庾子惠是不屑一顾的,觉得那样的行径,与旁人而言,是不够光明磊落的。
崔长陵和庾子惠,毕竟不同。
一个从水深火热里熬出来,一个从小清贵着长大,崔长陵无法理解庾子惠,也一如庾子惠不可能真正理解崔长陵一般。
她收住后头的话,又转了话锋:“要我说,他何须与旁人争宠,他不争不抢,陛下对他的恩深似海,也从没断过。从前给了,现在给了,以后,也不会断。”
“是啊,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话你却忘了吗?”崔长陵也不急着反驳她,只是翻了翻眼皮,“你没听鲍护说吗?倘或我把襄阳的天捅破了,那就得我留在襄阳,慢慢的修补,稳住襄阳局势。襄阳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可如今四海升平,不见战火纷纭,有什么碰不得摸不得?庾子惠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我听的而已。朝廷要调人出缺上任,难道真调派不出了?”
他一头说着,一头又嗤笑,把整个身子仍在椅子里头,后背靠在椅背上:“去年太后整寿,陛下又点了好些人来备选入朝。襄阳不是穷乡僻壤的去处,当年你四兄外放,不也还在襄阳待过几个月吗?连你王家郎君都能在襄阳为官,旁的士族之家,若有子侄,巴不得送到襄阳顶这份儿缺。你真以为有庾子惠说的那样厉害了?”
真正厉害的,不过是宇文扩,可眼下已经盯死了这位广阳王,还怕他能够翻出什么花儿来?
其实照着常理来讲,现在动襄阳官吏,才是最好的选择。
谁也不知道宇文扩在襄阳的这十几年间,势力究竟有多大。
鲍护也会说,襄阳刺史是位使持节刺史,手上是握着襄阳的兵权的,要调兵遣将,无须都督再行调兵令,有刺史府的文书就足以,倘或宇文扩早与刺史沆瀣一气,此时拿掉这位刺史,方是正经道理。
王羡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原是想着,鲍护有几句话,说的到底是有道理的。新官上任,此地政务他未必上的了手,倘或耽误了事情,都是麻烦,却未曾想过你说的这些……”她愁眉不展,双手交叠在一处,握紧了,又去看崔长陵,“所以庾侍中叫他告诉你,倘或你捅破了天,就要留在襄阳……我倒是听出来这算是威胁了,那实际上,他反而希望你留在襄阳吗?”
他说是,坚定不移的一点头:“庾子惠眼下巴不得我怒气冲头,把襄阳的二十六个官员全都查办了,捅破了天,他好在陛下面前进言,让我留在襄阳,一来是为广阳王,二来等到广阳王的案子了结,襄阳城终究要个能主事的,把一切打理妥当,回归正途,而这个人,莫过于我最合适。”
“这就是你说的争宠了吗?”她仍旧觉得难以置信,“如果当初他愿意,尚书令这个位置也不会是你的,何至于到了现在了,一转脸,来和你争这个?把你留在襄阳,他又能做什么?陛下心里你有分量有地位,早晚也得回到建康去,回了上京,你仍旧是你的尚书令,同他又有什么干系?这样排挤你,他能得到什么?”
王羡犹犹豫豫的,洋洋洒洒的说了一车,才一顿声,吞了口口水:“我要说你会不会多了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会恼了我吗?”
这丫头……
崔长陵真是哭笑不得,就没见过比她更实诚的人了。
可也就是她了,敢这样推心置腹,连说他小人之心这种话,都能侃侃而谈。
她才是真正的坦荡荡的那一个,她心里想什么,就与他说什么。
崔长陵抚了抚她头顶:“你说都说了,还怕我恼吗?”
王羡朝他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出来:“我想来你没有这样小的气量,咱们两个一处说话,我还要藏着掖着,那不是太没劲了吗?你要不爱听,就告诉我,我往后不说就是了。”
说这话没良心,甭管她说什么,他没有不爱听的。
揉着她小脑袋的手一僵,崔长陵往回抽了抽:“你说什么都成,在我跟前还有什么能说不能说,说错了也没什么,我不生你的气。”
她高兴起来,笑的眉眼弯弯:“那你听不听得进去呢?”
“听得进去的。”崔长陵便也跟着她笑,“只是你终究不了解人心二字。不是我小人之心猜疑庾子惠如何,只是——”
他深吸口气:“我和庾子惠,人家提起,总是说上一句奇哉怪也。世人都以为我与他该做知交好友,可其实不然,他看不惯我,我也不怎么待见他,或许,太相似的两个人,终究没法子容得下彼此吧。不是有老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吗?大抵就是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