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里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地,连知韵说我伤得太重,一点也大意不得,黎嘉贺便让朝雀和言筝过来伺候,此番,她二人更是处处谨慎,连夜里都轮流守着。
我不知道黎嘉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夜里总要过来看一眼,也不知那晚过后,他又来过没有,即便那次撞上,我也从未多问过一句,总归映像中的他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左师大人,若是觉得我舍命救了他的妻儿,心生感激,倒也说得过去,可若说是因此动了心,我却是一点也不肯相信的。
这段时间依旧是连知韵调理我的身体,他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瞧一瞧,只是这几日他的眉眼明显放松了许多,想来,是我恢复得不错。
当时救我回来的是黎瑁,这里自然也少不了他的身影,他不同于连知韵有官职在身,每天总要进宫,便整日的耗在这客栈中。原本这就是乡野间的小客栈,如今却挤了这么些大人物,那店家日日恭候在大堂,俨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日连知韵过来的时候,黎瑁便在旁边问了一句我大约什么时候能回府,不提还好,他这一问倒是提醒我了,原本我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回去,可以我如今的状态根本反抗不得,以连知韵的身份,黎家的私事也不好干涉,这倒是犯了难。
趁他没有答话,我赶紧使了个眼色过去,他却像早已猜透我的心思般,了然于心,只回黎瑁说:“她才复原,不宜劳累,再养几日吧。”
闻言,黎瑁失望的哦了一声,我只微微一笑,作为朋友,他对我自是没有话说,只是,我实在疲倦了与黎嘉贺的纠缠,此次若能跟他断个干净,是再好不过了。
不想,夜里黎嘉贺就过来了,屏退众人,兀自坐到床边。
面前的身影算不得魁梧,气场却让人喘不过气,他就静静坐着,目光也不知落在什么地方,满眼空洞。
此次受伤过后,我在他面前更是有了底气,许是凭着救命恩人的身份,我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在他面前屈服懦弱,他既不说话,我便候着,再也不愿做那个沉不住气的人。
“此番去津国,从宫人口中听说,津国先帝生前十分惦念珮荨公主,还说,他走得很安详。”
只知道他去了津国,没想到他竟还打听了这些,也难怪,前段时间我所表现出的种种伤神,在他眼里,都是在为津国先帝驾崩而难过吧!
可是,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是想告诉我,我的父皇一直牵挂着我,以示安慰吗?
可我不是珮荨,他也不是我的父皇啊!
我并没有接他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大人此番去津国,可有见到故人?”
果然,他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来,“故人?”
“或许,我也该托您给司皖郡主带几句话,以示问候。”
他沉默片刻,眸子才重新变得明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起初,我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他会将婉儿安排在不显眼的地方,毕竟那是他的亲侄女。
直到在他书房看到珮荨的画像,才渐渐醒悟,再结合先前发生的种种,这才终于想通。
以寰方对津国的芥蒂,即便和亲,也不会挑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嫁过去,先帝膝下没有公主,所以黎嘉贺才会想到让婉儿以郡主的身份嫁过去。
一来,婉儿是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她进了津国的皇宫,他便多了一双探查的眼睛。再者,他如此心思缜密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婉儿对他心思,终归是个祸患,将她送走,总好过留在身边。
原本我也觉得,以俪美人当时的所作所为,绝不可能会是黎嘉贺安插的眼线,可正因为知道她对黎嘉贺的感情,我才想明白。
她知道黎嘉贺是故意让她离开,她没有选择,可叫她伴着一个不爱的人,她也做不到,所以才会对纯嫔下手,挑起一场风波。
因为她心里明白,以自己寰方郡主的身份,最多也就是降个位份,津国陛下也有了冷落她的理由,她也可以不再侍奉他人,况且,她进宫不久便那样锋芒毕露,旁人也不会想到她竟会是寰方的密探。
珮荨的画像是她给黎嘉贺的,所以早在很久之前,黎嘉贺就以为我的珮荨,他的网便是那时候布下的。
而通过后来我中毒之事,便可知道,她不仅在津国暗中收集情报,对于寰方,对于黎府,也全都了如指掌,也只有黎嘉贺亲手调教的人,能做到吧!
他就静静听着,像听说书般,饶有兴致,满眼惊奇,让人怀疑他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拍手叫好。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容易被看透的人,就像这一次,我以为他亲自去津国吊唁,是要接司皖郡主回来,可他没有,他要做什么,我从来都看不透。
“你知道吗?先前你的脸上,是那种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却还故作镇定的执拗!”良久,他才幽幽开口,“可现在看不到了,你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近乎决绝的洒脱,为什么?”
原来,我这般藏不住自己的内心。
“你想离开?”他竟猜到了我的心思。
我转头定眼看他,试探性的问,“可以吗?”
忽的,只听他轻笑一声,“你只身犯险,几乎赔上性命,就为了掌握和我谈判的筹码,嗯?救水萱和甯儿,就是为了跟我谈条件,让我放你走,嗯?”
他脸上虽笑着,可眼睛里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装着一腔怒火,屋子更加显得压抑。
“你也说了,对你来说,我已经是一颗废棋,毫无用处,为何······”
“你想去哪儿?皇宫?”不等我说完,他突然低吼,“你以为,你对我没了用处,对濮阳临就还有价值?他若真的足够爱你,当初就不会让你嫁给我!你明白吗?”
他的话就像利刃,一刀一刀刺在心上,疼得人喘不过气。
他微微张嘴,似要再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看着有几分后悔,似要安抚,手伸到半空还是收了回去,半晌,又幽幽道:“你安心养着吧。”
我并没有回答,只将头扭到一边,并不看他。
良久,才听到开门声,出门之际,他又道:“就算是看在你救了他们性命的份上,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待他走远,眼泪才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那些话,我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来不敢触碰,因为太过伤人,一沾上就会觉得疼。
可事实如此,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孟相宜了,在这片土地上,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