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声,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面前,于是忙俯身行礼,他轻笑着让我起身,转身去倒了杯茶,“魏禧说,你近日精神不大好,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没有恢复过来?”
看着他递过来的茶杯,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看他脸上挂着笑,却透露着一丝不容抗拒,于是听话的双手接过,低头谢恩,自动忽略了他的问题。
双手捧着茶杯站在厅中,半天一句话也没有,他觉出我不对劲,便兀自坐了回去,“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惊吓,看来是没有缓过来,回去好生休养几日,永和宫那边就别担心了,皇后近日气色不错,昨天还问起你了。”
“多谢陛下和娘娘关心!”我依旧低着头答谢。
只见他重新翻开一本文书,提笔作势要写什么,手在半空中停滞片刻,终是没有下笔,最后还是放下笔看过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想到他会如此问,我先是抬头迟疑片刻,定了定神,还是走上前去,“有瑞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良久,才听他轻声问:“你就是因为这事闷闷不乐?”
我忙跪身,伏到地上,“当年奴婢蒙遭大难,多亏有瑞处处照拂,才捡回这一条命,他于我不仅仅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无端被害,我自然要为他讨个公道!我知道,六监司已查出他的罪证,若以律法处置,也是性命难保,可即便如此,虐杀罪犯的人,就不是罪人了吗?”
“那你希望如何呢?”
“追查此事,将凶手绳之以法!”
“然后呢,你可知凶手是何人?若是不慎惊扰到太后,殃及到你自己,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抬头对上他的双眸,定定看了一阵,埋头答道:“当日魏禧也在,他们如何残害有瑞,他也是亲眼目睹的!我眼睁睁看着有瑞被他们活埋,却什么都做不了,是我没有救他······”
他还是起身走了过来,将泣不成声的我拦进怀里,细声安慰着:“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一边说,一边轻轻排着我的背,试图帮我缓过来。
可是此刻,我的脑子里全是有瑞遇害时的情形,当时挖土留下满手的伤痕到现在都清晰可见,是我见死不救,如何不是我的错?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已完全发不出声,我才平静下来。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来,扶到椅子上坐好,又倒了一杯水过来,我却没有接。
见我无礼,他也没有生气,只将茶水放到我面前,走向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眺向远方,将思绪拉回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我的母亲是一个极温婉的人,记忆中的她总是面带笑意,不论是对我还是父王,她是人们口中的一代贤后,将后宫打理的仅仅有条。
也正是因为她的性子太过温和,才会被后来进宫的黎氏处处欺凌,我看不下去,要去找黎氏算账,她却将我锢在怀里,说不要紧,父王处理政务繁忙,不要让他忧心,我们忍一忍便是了,我虽忿忿不平,却只有作罢。
直到后来,黎氏与盛姬合谋,诬陷她杀害了盛姬腹中之子,父王迫于无奈,只能废去她的后位,打入冷宫。临走之前,她千叮万嘱我不可鲁莽行事,不可冲撞黎氏,我知道她是担心我被牵连,也知道父王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所以应下了。
得了父王默许,我偶尔会偷偷去冷宫看她,那时候的我,想着等日后继承大统,就接她出来,为她洗清冤屈,可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段时间,她染了风寒,我趁夜带着药去看她,那时候的她已十分虚弱,我极力忍着眼泪,坐在床边陪她说话。不想姑姑突然冲进来,叨念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我本还疑惑,母亲让姑姑将我塞进床下,紧紧攥着我的手,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
我被姑姑推到床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有好几个人冲进来,姑姑想问他们是什么人,话还没说完,忽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我吓得赶紧捂住嘴,我知道,是黎氏的人来了!
我知道母亲难逃此劫,可是我不能出去,否则,也只会白白丢掉性命。我躲在床下,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能清楚感受到她在床上挣扎,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嘴却被人死死捂住,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听到那些人的脚步声远去,我才从床底爬出来,母亲已没了气息,身上全是血窟窿,容貌尽毁,看着她痛苦的表情,想着她刚刚承受的痛苦,我伏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在我心里,何尝不是我害死她的!
那一夜尤为漫长,我守着母亲的尸体,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外面一切如常,只是冷宫里的弃妇突然暴毙,用白绫一裹就拉出宫去埋了,而父王连面都不曾露过。
后来,黎氏被封为皇后,成了后宫之主,没过多久,盛姬的落绮宫就被封了。
若非黎氏膝下无子,只怕我也活不到今日!”
我只知道太后并非他的生母,却不知其间竟还有这么多是非,当初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黎氏残害,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现在,每每见到太后,也还要礼数周全的问安,这该是如何的一番滋味。
从暖阁出来,魏禧依旧候在殿外,见着我,亲自过来掌灯要送我回去。
一路上十分冷清,我依旧没有说话,他却幽幽说:“陛下命人收集黎氏一族的罪证,如今已快大功告成,推翻太后的政权指日可待,你要耐心等待才是!”
我自然知道,濮阳临蛰伏这十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他母亲报仇,夺回皇权,我对有瑞之事的执念,如何比得上他的弑母之仇?
稍稍侧过头看去,见他一直低着头,于是轻声回了句,我知道。
得到我的回应,他这才舒了口气,面色也轻松许多。
第二天,我如常前往永和宫,因着许久未露面,皇后十分关切的询问我的身体,我只笑着说没有大碍,继续为她诊脉。
之前听黎瑁说过,我不在这几日,都是连知韵亲自来为皇后诊脉,看她脸色极好,想来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把过脉,我像往常一样,留在寝殿内陪她说话,许是好多天没人解闷,她的话格外多,每每这种时候,我才会记起,她不过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可她终究是黎家的女儿,如果濮阳临对黎家出手,她也会收到牵连吧?可她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可怜人罢了,濮阳临对她的关心爱护,也不像是虚情假意,即便没有爱,应当也不会迁怒于她。
话说回来,她和连知韵之间,一定不只是旧识那样简单,如果到时黎氏一族真的败落,她也就不用再当一枚棋子。以濮阳临对她的关爱,到时候若能允她出宫,那么她与连知韵也许还能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