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惨白的脸,脸有些肿胀,一对空洞的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季安,似在诉说不甘。
这是一具尸体,不知是何时漂浮过来的,正是其手臂上的衣衫缠住了季安的左足。
狰狞的脸孔在透进水下的惨淡月光的照耀下,在离季安如此近的距离突然出现,强烈冲击着溺水少年的心灵。
随着季安双腿的踢动,那衣衫终于被扯离了尸体。
然而,随着衣衫一起的,还有尸体的整条手臂,甚至这尸体的一颗眼珠子也被季安剧烈的动作震荡得脱出眼眶,但又有淡红的血管连着。
尸体往底下沉去,那眼珠子飘荡在尸身前,散大的瞳孔一直盯着渐渐无力的季安,或者说是盯着缠绕季安左足的衣衫下的断臂,似乎在怒斥这人为何要残害他这么一个已死之人。
季安呛了太多的水,又受到此骇人惊吓。
所以尽管湖面在望,但他实在是已无力上浮,只任凭四肢无意义的挥动。
在如此的惊慌之下,他连元气都运转不开,至于那拗口的静心咒语,此时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他娘的,我难道就要溺死了吗?恐怕我还是神州第一个溺死水中的修士吧!”
这样想着,季安竟然有些自得起来,毕竟占了个第一的名头不是。
眼皮逐渐沉重,他的口鼻不停冒出一串串气泡,双手十指指向湖面,时不时的抽动,但整个人依旧慢慢往湖底沉去。
当他坠到湖底,却并没有发出轻微咚的一声,连一点湖底里的尘烬也没有震起。
只因季安身下还垫了一具尸体,正是熟悉的那一具。
若是已经闭上了眼的少年知道如此结局,必定会再挣扎一番。
湖面之上依然是风平浪静,只不过渐渐起了些雾气。
……
过了许久,季安的手太阴肺经开始自行颤动,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是一震,浑身上下有孔处皆是激射出许多连串的水泡。
他的胸口开始起伏,重新有了呼吸。
而在这一呼一吸之间,那无孔不入的湖水竟是再也进不得鼻腔。
月亮渐渐退去,太阳又未现身,此时的吉利镇迎来了最黑暗的时刻,但在这黑暗之后,便是黎明。
黑暗中,渊兮捧着下巴坐在屋里,时时注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但一夜未眠的她实在困乏,眼皮也上下打架,不一会便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
……
当遥远的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湖底的季安也缓缓睁开了眼。
“嗯…咕噜!”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张嘴便吐出一串气泡,吓得他赶紧捂嘴。
过了好一会季安才缓过神来,连忙查看浑身上下,见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又狠狠的掐了一下脸皮。
疼!
“看来我还没死呢!”
季安高兴之余,一把扯开还缠在左足的衣衫,然后不禁惊奇到自己为何能在水里呼吸。
待到他闭眼感知体内,这才发现了手太阴肺经泛着光晕,而其内的元气也是消耗得极快。
看来若不赶紧浮上湖面,那么元气耗尽之时,便是自己真正溺死的时候。
然而他犹豫了,并未往上去。
因为那小山一般的元石矿就在眼前,发出幽绿的光芒,正如柳高山所说,应该是下品元石居多。
有了元石矿,还用担心手太阴肺经里的元气不够吗?
于是季安心中一狠,索性盘腿坐好,开始闭眼与元石建立起了联系。
至于其座下的尸体,由于此地近乎黑暗,元石的光芒又几乎可忽略不计,所以他是一点也没察觉,只以为湖底的沙子就是这样的柔软。
元气疯狂入体,季安未料到识海内的念力漩涡竟然跟着震动了起来。
他感受到无数的念力正从漩涡内溢出,往经脉而去,轻易便让体内的元气平和,更是让季安当即就对新入的元气如臂使指,完全不用花时间去温养。
但是有喜便有悲,那念力漩涡迅速崩解,其内未成型的念珠还没出世便已胎死。
“念力,俺的力量!”
季安隐隐听到了鲁达的悲呼,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因为现在的元气已不是他在吸纳,更像是元石矿找到了宿主,其上幽绿碧光越来越黯,如同实质的元气一股脑的涌来,完全脱离了季安的控制,把他和座下的尸体一同笼罩。
当太阳破晓,阳光撒在湖面上时,整个吉利湖顿时沸腾了起来,雾气瞬间弥漫,但此异变又仅局限在大湖。
柳家宅院里,柳高山正在眼妖的指导下缓缓吸纳着天地元气。
“高山,等那季安小道友取了元石,你便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将余下的尽数挖出,应该能使咱们触摸到四象境的门槛。”
柳高山对自己说着话,然后又兀自点点头,不知道的恐怕要道这是个傻子吧。
突然,他双目一颤,只听左眼惊异道:“小弟,你感受到了吗?”
右眼怔怔出声:“好浓郁的元气!是从吉利湖传来的。”
左眼急声道:“高山,快去大湖!”
而此时的吉利湖,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大雾,湖边站了些路过的百姓,对这异变指指点点。
“不是已经收服了妖怪吗,为何湖里又起这从未见过的大雾。”
“你还别说,我只在此地站了片刻,便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通畅,一点都没有宿醉的头疼。”
“嘿!我这每日清晨都会发痛的膝盖竟然也不痛了。”
湖底,造成这异变的季安正紧闭双眼,引导经脉容之不下的元气往腋窝处的极泉穴涌去。
在季安的感知中,此穴依旧是个几乎不可见的小黑点。
季安神色凝重,深知若打不开此穴,手少阴心经便无从贯通,那他多半便要被源源不断主动入体的元气撑得爆炸。
甚至就算打通了这一经脉,那也不见得能容下整座元石矿的元气。
可眼下哪里能让他胡思乱想这么多。
“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吸个元石也能吸出事来,难道说这个元石矿也成精了吗!”
此时再如何暗骂都是无用,于是季安只好撇除心中杂念,集中精神去控制被念力调教得温柔至极的元气。
尽管他也没有打开此种完全闭锁的穴位的法子,但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季安想了想,决定把元气化作锤子和凿子,看看能否把那黑点凿出个洞口来。
说干就干,一丝元气从大白穴分离出来,在他的操控之下果真幻化成了想要的工具。
当那锤子砸到凿子上,如针尖细小的凿尖很顺利的便精准敲击在了黑点上。
然而黑点未见半点动静,反倒是季安顿时就疼得龇牙咧嘴,连眼都睁开了,更是被迫退出了于经脉中的感知。
季安面色狠厉,再次强行静心。
这次他改了一个方法,把元气幻化成了锯子。
“嗞嚓嗞嚓……”
控制着锯子来回锯动黑点,季安仿佛能听见自身被锯得血肉横飞的声音。
先前那锤凿给他造成极为剧烈的痛楚,但那终究也只是一个哆嗦的事。
可现在这锯子,虽说带来的疼痛稍缓和一些,但这是持续不断的啊,叠加起来就比之锤凿更为可怕了。
季安紧咬牙关,只不过坚持了片刻便觉得如同过了一日那么久。
他终是受不了这折磨,只好停下锯子。
感知到那黑点仍是不见变化,甚至连一点割锯的痕迹都没有,季安不由生起了些灰心。
可四条经脉的元气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把经脉撑得鼓胀。
季安不想死。
于是又尝试阻止元气入体,但仍是徒劳。
他索性把心一横,引导所有元气去将黑点包绕,心道:小爷就是死,也要先把你破开。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已升到了正空,可湖边的雾气反倒越发的浓郁,也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前来吸雾。
柳高山早已到了此处,但他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所以没有贸然入湖。
而周边百姓知道这人体内有妖怪,所以敬而远之,不敢靠过来,只是隐约听到他在自言自语:
“被季小道友掀起如此阵仗,元石矿这下子可是要保不住咯!”
“要不我现在就去请家中侍卫做好准备,只等季安一出来,便潜下去能挖多少算多少。”
“不必了,那点人能挖出多少元石来。不如到了约定的一日之期,我们潜入湖底直接吸纳元气即可。”
“大哥说得极是。”
“两位前辈说得有道理。”
说是给一日时间,便真是以季安去往大湖开始计时。
于是乎,大中午的,湖边的人就等待起了天黑。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湖底静坐的季安感知到那黑点处突然闪过一道光。
但是这光也并非单单就是光,其内好像是一些繁奥的符文,这符文还有些熟悉的感觉。
可由于这莫名的东西一闪即逝,所以季安并未太过关注,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黑点上。
只因那硬得仿佛是无坚不摧的黑点似乎软了许多。
“莫非是这个极泉穴要吸收大量的元气才能被打开。”
季安给自己迟迟不能破穴的无能找到了理由,于是心态也放正了,不疾不徐的继续控制元气包绕黑点。
当黑夜降临,柳高山欲要闯入雾中之时,季安终于察觉到黑点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元气笼罩下,黑点随着元气的流转而变幻起了形状,却是硬度全无。
季安满心欢喜,赶紧集中起一股元气,化做细针,猛地刺了上了去。
“噗!”
只听得一道如同放屁之声的响动,但这动静于他而言却是天籁之音。
因为他体内元气荡然一空,尽数往黑点破开的小口涌去。
好在又有数不尽的元气迅速补满四条经脉,这才没让他无力的昏死过去。
紧接着,元气又是荡然一空,季安又觉疲软。
如此反复,季安痛苦并快乐着。
然而才一脚踏上湖面的柳高山就一点都不快乐了,甚至还想骂人。
当季安的极泉穴打开时,元气找到了出口便大量涌入,加之元石矿源源不断的提供元气,所以他体内温柔的元气瞬间变成洪流,沿着极泉穴倾泻而下,一路摧枯拉朽,顷刻之间便贯通整条手少阴心经。
还等不及季安感受此经脉的功效,元气便自此经末穴——少冲穴激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