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终于回到了冥幽城，这座有九百年繁闹络绎的古城。

迎头而来的，却是一声“恭迎皇义子殿下回府”的悲钟长鸣。

鬼使神差，我费尽千辛万苦回到落儿身边，看着她对着左鸢的尸体悲痛欲绝，轻手搭在她肩膀，转头满眼不可置信，“左鸢哥哥？”

我以为，在这个世上，落儿在名字后面亲昵的缀上哥哥二字的只有我。这个左鸢是如何识得的？我怎不知？

“左鸢哥哥，你怎么了？”

我一个晃神回来，措手不及怎么回答，却还是下意识地应了，“我没事。”

我没了叶笙的容貌也无妨，我有叶笙的心。

无论怎样，我五官留下了一关，却是最重要的一关。

屠师傅曾说过，读眼能看心。

如今，我眼未变，心亦未变。

和落儿吃了杯茶的空，她便突然昏厥。

这府邸我从空刹山回来之后便有接手打理，落儿寝房的路怕我比她还要熟。

请了鬼医来看，倒也是没什么大碍，说是劳损，思虑成积。

我看着她消瘦的倦容，忍不住轻抚这让我心疼的小脸。

落儿，就算被篡改了容颜回到你身边，我还是我。

可惜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爱上我。

更矛盾的是，我一面希望你爱上我，一面又不希望。因为我现在是你的左鸢哥哥。

等待她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她同我怔怔打量了半晌，像是想问什么却也没问。玉手轻抬，我便忙拾起一个方枕给她靠着。她没问睡了多久，反感叹了句：“你倒是懂我，我还以为只有叶笙哥哥他晓得我心思。你怎知我醒来不起素喜倚靠？你又怎知是不喜欢圆枕惯用方枕？“

我忙掩饰，“不过是在下碰巧罢了。能和臣敬重的南将军不谋而合，深感荣幸。“

没错，我想了一天一夜，落儿这般对我这般追念，我便用左鸢的口问出叶笙的情好了。如此，好生引导，等待时机成熟，我便再和左鸢换回脸然后“醒来“。

越发觉得此般歪打正着正好。

“公主和南将军的感情真是好啊。我听南将军说，从很久以前你们就认识了，常伴君侧。上次我来，没有见到他啊？”我的确是没见过左鸢的，从来没见过。

“哦，那一次啊，你来的不巧，叶笙出了趟远门，恰巧不在。“我一听很是感动。我去空刹山拜师学邪功的事，她倒是知道不能说，心倒真真是向着我的。

“公主，你还记得你们刚认识的情景？”

落儿，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情景？

“落儿生下来便有叶笙哥哥，何以有什么初见？”

是啊，你与生俱来就有我。

“臣看公主如此思念叶笙将军，可见叶笙待公主应是极好的“我想了想，觉得既然要行动，不如从念好开始。却想不到听得这么一番真心话，让我觉得即便立刻粉身碎骨也值得：

“我的叶笙哥哥待我好，我虽不慧但也是知道。

他下雨打伞，只会顾我。他对于我的事，无论多小，都会认真；他对我说过的话，无论多难，都一定会做到。所以，他一定会回来。他说过的，他会平安回来的，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陪我放荷灯。

他不是做任何事情都认真，而是但凡和我有关的，都会放在心上。哪怕给我倒杯水，也是我见过的最认真的一个。从来不敷衍我。“

我抛砖引个玉，如期所愿地得到她沉浸回忆滔滔不绝。可是，我还没引导她，自己就沦陷了。

后来又聊了好多好多回忆，原来她记的竟然比我还清晰。

直到夜深，我去侧阁，睡前耳边还回荡着她临走说的一句话：叶笙哥哥不一定会永远是冥幽唯一的终侍卫，却永远是我苏落唯一的终侍卫。左鸢哥哥请回吧。

不过落儿终于心情好些，气色转好，我也是很高兴的，不然我真的要为她为我流泪而我却在旁边以另一种身份旁观而内疚死了。

临睡之前我还在想着关于我用左鸢的身份引导苏落爱上她叶笙哥哥这个局下一步该如何走。

次日醒来，她不在床。我伸手一摸被窝是凉的，看来早就离开了。正暗骂自己不过守了一天一夜竟睡得如此熟那还了得，只见我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落儿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依旧是没有个公主样，手里拿着个断线鹞子。

我不禁眉头一皱，发现时忙放下，也不知她看见了没有。

“左鸢哥哥你看，可还记得？我今儿啊一大早趁着早朝回了趟宫里，就为了待它。“落儿虽还又悲，却看得出有努力一脸献宝。真是心疼这小小年纪承受这般懂事，我曾以为我保护的很好，她不需要成长的。

“纸鸢？“难道左鸢的鸢字起时来自这陈破的风筝？

“对啊。左鸢哥哥可还记得，当初你说，你有一神技，左手可画鸢。“

“那右手干嘛呢？“我脱口而说，落儿脸一变，不待我启口圆过去便说，”右手抱美人啊，不是你说的吗？怎么自己忘了。“

“他，我抱你画的？“她要是说是我就去把左鸢这小子的爪子剁了。

“左鸢哥哥真会说笑，我是公主，你是在孝，你当时是画好赠予我的啊。你都不记得了吗？“

“哦哦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这下我安心的在心里默默骂了左鸢数遍斯文败类，后来又一想，他是将军，不应该这般书生，于是又改口默骂了数遍的禽兽。

“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看我总是向南望，连吊唁都心不在焉，无论哪个门口我都喜欢张望，实在不是一朝公主该所为。我那时候说我有一个十分亲近的人突然走了，我就像没了影子一般不适应，你便送了我这只纸鸢。你说，如果想念一个人，放这纸鸢，那人就会早些回来。我当年所盼之人便是叶笙哥哥。”

原来如此，那便这般见着纸鸢也就顺眼许多。

“他那趟远门出的突如其来，直到他后来回来我也没能适应他不在。他护了我太多，可若是不能一直护还不如不护。我并没有埋怨他，是我太贪心，太依赖他了。“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那次是为了她，却没想过她的感受。的确，我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她商量。亏我一直觉得对她很好，处处为她着想，竟让她受这般委屈。落儿从很小就不喜欢让身边的人难过的，我突然想起她给我的五彩凤玦边角圆滑没有一处划手，而我却从未见过她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一直都是让人放心的无忧。

我竟然忽略了这么些，真是大意。

突然觉得，这遭也好。

“左鸢哥哥，如今，叶笙哥哥就在这里，我觉得他再也不会走了。这纸鸢怕是用不到了，还给你吧。“落儿伸手向前近了一下，我颤颤接了。落儿真是远远比我想的要坚强的多。

我以前总觉得是我照护她，却没想到原来一直以来是她顾及我。

这纸鸢破旧斑驳，尚有细微草沫，一看就是放过很多次。她竟藏的如此好，我回宫后竟然都没有找到，枉我觉得对落儿了如指掌全无死角。

许是看我落寞出神，落儿突然俏皮地说，一直没问，来暝幽城作何？可是突然想我？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这便是我的落儿。

“不是。“

不是，是一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