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十一年冬，正月初七，冥宫圣殿。

冬末接春，乍暖还寒。新年的喜气还没殆尽，连冥幽都不想早起上朝，这可是向来勤政从不迟旷的苏炎。

昨儿听说如意那边有了好消息，看来她多年心愿母仪天下怕是要终得愿了。

我本从来早起赖床，眠极浅，一有动静就睡不得，平时叶笙哥哥是连翻身都不敢翻的，生惊醒我。

为此父王特意让细之为我制得安神香，细之便是仲梦之前的上一任鬼医。此香微醉，含得半两萱草，容得半钱酒花。

????今儿一早，五更天不到，叶笙哥哥就被叫走了，说是父王要见。

叶笙哥哥算是宫人，从未上过四更天的早朝，凡事多是下了早朝后父王才会单独召见，一般是我的近期情况。晓得我浅眠长睡，多是近午或下午召见，新年第一天，能有什么事，这么急慌？

莫不是边疆打仗治水建桥？那也不归叶笙哥哥管啊？

能有什么事呢？

越想越忧，索性起了去殿外候着。真要是什么为难他的事儿，我这大冥第一公主说些话求些情总归是管用的。

等了约摸半炷香的功夫，陡然听见一声瓷器碎地的声音。我急急忙忙闯进去，一心想救我叶笙哥哥。都来不及思索大公公怎么拦都没拦我。

我直直闯入，叶笙哥哥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张云锦黄帛，头埋的低低的，却那样固执。他身边是一地的碎片，有一片划伤了手，汩汩细细地流淌着血，却好似不是他的似的。从碎片上的花纹不难看出，是他最喜欢的红花木莲。

确切的说，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红花木莲。

“瑞安来了。”父皇的声音，像是苍老了十岁有余。

“父皇。”我规规矩矩，行礼请安，不敢造次。

“千卿欲求赐婚，鬼医仲梦和叶笙，你怎么看？”

“仲梦姐姐医术高明，为父王解难；叶笙哥哥武功高强，为父王分忧。一对佳人，羡煞旁人。”我想着梦姐姐既然出手，何不美言几句，正口无遮拦地说着，突然觉得不对，才发现叶笙哥哥身子抖的厉害。想来他一直和我待着，还不了解梦姐姐，许是排斥，忽而心疼，转话锋说，“不过……”

父皇急急打断，“瑞安也觉得好，那极好。我今儿在朝堂应了千相，你回去好生劝劝你叶笙哥哥吧。”

他把哥哥两字咬得极重，挥手让我们禁言回去。

叶笙哥哥跌跌撞撞出来，我撕了一绺衫摆，欲给她包扎他不肯，让我闪了个空，一愣，又把手送我眼前，任我包扎。路上看他心情不好，我思量着开导开导他，张口才说了一句“仲梦姐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就被甩开了，等到下半句”就是性子有点冷”说完，人彻底没了。我一个人悻悻地回到邻福宫，路上怎么也没想通哪句话说的有错。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叶笙。用他那只被我包扎的极丑的手执酒杯，极其稳，另一只手倒好两处便端起茶盏，颤颤巍巍。倒酒的时候总有酒水溢出溅起，那绑着的我的暗花绸条早已没染完血又湮浸了酒，他竟没有一点摇摆，仿佛那是晃一下就会消失的虚缈神灵。

一口琥珀茶一口烧刀子。生猛的大口的灌着，好像意识脱离了肉体似得，明明那么强烈的击撞，却麻木没有知觉。

如此这般自虐，只为自由故么？

我欲上前劝说，却觉得他心生难过，悲伤噬骨，劝慰的字一个也说不出，魔怔般失语了。

醉了酒的叶笙，抽出竹箫，吹着不停，曲调极哀。

曲终声落，箫指苍穹，耍起了一套诡异的功夫，我不懂武学，只觉得厉害。他大喝一声，肉掌生生劈开了假山磐石。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叶笙哥哥，觉得可怖，起步便跑。

却被大力抓住，浓烈的酒气带着微微薄荷香，声音霸道却又那样无助，“落儿别走。”

我不晓得说什么，可他手抓疼了我胳膊，急着挣脱。他却猛然将我一转，揽入怀中，我正欲骂怎可如此轻薄我，他得一张烈焰红唇就吻上了我，那样猛烈，却又那样绝望。

可惜我当时一心急着挣脱，只觉得他那吻疯狂，没觉得细思他的绝望。

终于挣脱掉跑了。

我心绪不平的回房，情绪复杂难说。却可耻地回味着那个漫长激进的被强迫的吻，那是我第一个吻。

待到我品尝他疯狂里掩盖的绝望的时候，辗转反侧，犹豫了几次，还是起身决定去院里看看。他毕竟醉了，计较不得。

我重穿上衣裳，随意披了见襦袄，便推门瞧去。

旁边散落着昨日未食完的几枚胭脂果子。哦不，应该叫如意果了。如意喜好胭脂果，昨天她喜得龙种，父王高兴，便把它硬生生改成了如意果。可它身边睡倒的人并不如意。

他眉心的川字，半夜对风都没能吹开。眼边是湿湿的，居然一直在细细流泪，不知是哭渐入寐还是眠里在泣。

这是我第一次见叶笙哭，不声不响，聚泪成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