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是鸟瞰虎牢关中，就能看到刘备所统辖的两千余众，已经是渐渐自混乱不堪的先锋序列中剥离而出。这支队列严整的军队，正朝着主将曹操所在的中军位置，缓缓地靠拢着。

其实虎牢关中发生这样的变化，曹仁本应最先觉察，并且遣人通知曹操——早前，他与曹洪以及夏侯惇、夏侯渊兄弟分率部曲登城，进而占据制高点。

只是此刻脸上全然堆满凝重的曹仁，只怕是无暇顾及乱作一团的方悦等部，亦无暇去管自行其是的刘备部。因为他的视线，已经全然被虎牢关西端大门之外，那条正在涌动的黑色长龙所吸引。

“示警！”猛然地回头，还算是镇定自若的曹仁朝着好似陷入呆滞的弟弟曹纯，连声高喊道：“子和，愣着干什么？快快向奋武将军示警！快示警！”

“是…是大兄。”回过神来，曹纯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号角之声，也在随后是骤然响起，雄浑之音顷刻间回荡在虎牢关中，飘荡进关上关下每个人的耳中。

其实，曹纯刚刚的反应，与其说是呆滞，倒不如说他是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因为曹纯之所以失神，原因并非是什么恐惧或者害怕的情绪，而是源自他内心无法遏制的兴奋，以及憧憬。

曹纯，以及曹仁，他们是一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然而两人的性格，却是自幼就大相径庭。

曹仁性格外放且豪爽，从少年时期，便是尤其喜爱弓马弋猎之事；曹纯则与曹仁恰恰相反，自幼内敛的他崇尚儒学，将读书视作最大的乐趣。

志趣不同的两人，稍稍长大，亦是踏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曹仁暗中串联千余同龄人，纠集成群，充作任侠等省份，游走在淮、泗大地；曹纯则是研究经史，颇有所得，以贤之名招揽无数普通的儒生争相投奔、请教。

正因曹仁、曹纯的不同表现，是以当两人的父亲亡故之后，继承下父亲殷实家业之人，并非是年长的哥哥曹仁，反而是年幼的弟弟曹纯——当然，这并无碍兄弟间甚笃的感情。

年轻的曹纯，掌握家族大权之初，便是驾轻就熟地以纲纪持家，督御仆从。他将诺大的家业，不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再上一层楼。

与此同时，曹纯亦不曾忘记学业以及仕途。经过他的经营以及努力，未到弱冠之年，只有十八岁的曹纯就已经成为朝廷的黄门侍郎。

如果不曾出现意外，曹纯的轨迹，或许应当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策士，或者是草拟文书的幕僚，要么是计算开支用度的计臣。

总之，曹纯很难会像今日这般，身披甲胄，亲临战场。

曹纯命运的转折点，是他追随曹操回归陈留。当时，他手持着曹操的信物，出发前往济南国，请归隐的幽州突骑们重新出山。

当完成任务的曹纯，亲眼目睹暮气沉沉的中年人们，翻身跃上骏马，进而驭马驰骋时展现出的豪迈之际，他的心中不由是心驰神往。

等到跟随这一干老骥伏枥之人，一路回归陈留。曹纯的心里忽然萌生出某些想法：或许，兄长曹仁才是正确的。或许，大丈夫就应当是长驱万众，纵横在沙场之上。而非是躲在帷幕之后，舞文弄墨或者指点江山。

“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回到陈留，重新见到兄长曹仁，曹纯主要要求加入其麾下。当疑惑不解的曹仁，询问原因之际，曹纯的回答就是这昔日定远侯班超未发迹时的这番话语。

自那时候开始，立功沙场，威震远域，万里封侯的想法，就深深扎根在曹纯的心里面。曹纯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率领威武的骑兵，驰骋在沙漠与草原。

是以，刚刚俯瞰到浩浩荡荡骑兵，犹如潮水般涌来时，曹纯无论如何，都难抑制住自己心中最原始的激动。

看着长槊在握，身披铁甲，骑着一匹赤色千里马驰骋在前的敌将。曹纯，心驰神往。

或许，大丈夫就当如是。

……

二长二短的信号，此起彼伏的响起，号角声回荡在虎牢关中，昭示着大股敌人，正在不断地迫近。

只片刻的时间，奔流涌动的骑兵集群，已经由虎牢关最西端的城门飞驰而进。再是眨眼的功夫，这支如狼似虎的虎狼之师，便是在曹仁的视线当中，开始撕咬起仍旧混乱的联军先锋。

“兄长，不——”不再聚焦敌军将领的英姿，曹纯审视城中几乎是一边倒的战局，本想说的不太妙却是停留在嘴边，就连眉宇之间的愁容也已经化作疑惑：“不太对劲。”

“没错，太奇怪。”面色仍旧凝重的曹仁轻轻颔首，露出些许欣慰。仍旧认真观察着战局变化的他，显然对弟弟的敏锐嗅觉感到高兴：“依照目前的局势发展，失去指挥的方悦、许泰以及李凯三部，或许将在此番短兵相接中，遭逢灭顶之灾。

但是敌军如果只是凭借骑兵，就算能驱赶败兵冲阵，只怕也难伤及我大军的根本。更遑论从顷刻就能支援的盟主手中，夺回虎牢关。

董卓如此故弄玄虚，甚至不惜以雒阳的最后屏障虎牢关作为诱饵。要说只是想要多杀些人，怎么都说不通。”

“是啊。”曹纯点点头，进而四顾确认城外确实再无伏兵，不由讷讷自语：“当真是匪夷所思。”

就在曹仁、曹纯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分析着局势时。战场之中，凉、并骑兵群已经在吕布一马当先的率领下，长驱直入联军先锋腹地。

勇将当先，“吕”字大旗相依相随，共同指引着马蹄声与喊杀声在战场蔓延。

方悦、许泰以及李凯三部的士兵，前一刻还沉浸在随地就能捡拾到金银财宝的兴奋，后一刻在看到来势汹汹的骑兵时，心中就只剩下惊惧与惊骇。手中的兵器，早就不知道何时何地丢落的联军士兵，唯一能够想起的只剩下四下奔逃的念头。

逃奔，追赶，凉、并骑兵犹如风暴一般，席卷而过。马蹄不断践踏过一个个摔倒在地的联军士兵，轻而易举将他们践踏成为一滩肉酱。而随着战刀扫过慌乱的人群，胡乱逃奔的将士们的头颅，时不时地纷纷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