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绍离开雒阳时，围绕在袁绍周遭的一群士林青壮派，或是不敢，又或者带着几分懊恼地离开国家的首都，陪伴他们的主公奔赴河北。

但这些远离的人中，并不包括曹操，他做出的选择是留下——并非留在雒阳，对抗董卓，曹操反而迅速成为这位倒行逆施权臣麾下的爪牙，替他轻而易举掌握袁绍留下的西园诸校。

更令人不齿的是，曹操在几月间，抓捕暗中串联反对董卓的士人，竟达一十七名。正因如此，曹操此刻的口碑与郎中令李儒，几乎没什么差别。

“文和，别来无恙否？”趋步踏进亭中，曹操朝着离开抚琴的蔡邕微笑施礼，进而施施然坐在蔡邕的位置上。

“长社离别时，怎么都不会料到，与孟德再相见竟然会是这般的状况。”曹操既然喊出真名，贾诩自然也没有戴面具伪装的必要。

摘下丑陋可怖的面具，贾诩随手摆在一旁。他指了指曹操，进而又指了指自己，发出讪笑声道：“如今，你我均是助卓为虐的大奸大恶之徒，人生际遇之奇妙，恐怕莫过于此呀。”

调侃上一句，贾诩故意倒抽一口凉气，露出颇为怪异的表情，阴阳怪气道：“说起来，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恭喜孟德，替相国钓出一条大鱼？”

贾诩这番讽刺，当然是指贾诩明面大肆搜捕反抗董卓的人，暗地却要与自己串联，以期共同推翻董卓对朝廷的控制。

“文和选择登门，来时必然已经做出抉择，此刻嘴上何苦咄咄逼人呢？”曹操呵呵笑笑，却还是解释道：“数月来，凡我逮捕之人，无一不是过去作奸犯科，却因其家世无人敢逮捕的恶徒。”

“说来也是好笑，若非借着董卓之威，这些恶徒孰难是绳之以法。”随意摇摇头，曹操喟然而叹道：“我曹操仍旧是文和在长社城外，见过的曹操，未曾有丝毫的改变。我的目的，始终是带给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以安宁，这点也没有改变。”

“其实你刚刚没说错，我已经登门，因而你的每一句话，我的选择都只能是相信。”讥嘲的笑意从脸上散去，贾诩的表情中再寻觅不出丝毫的愠恼：“只是我必须确认一点，孟德是准备如何向我证明，我不是你随意丢弃、牺牲的代价？”

“文和需要理由的话，那么文若与奉孝都曾说过，你是不同的。这足够吗？”坦诚，永远是互相信任的基础，是以曹操开心见诚道：“我之所以自告奋勇留下，不顾名声甘愿成为董卓的爪牙，目的就是与文和似今日般见上一面。”

“哦？”曹操的话语，令贾诩眼睛悄然一眯，显然他未曾提及的某些事情，足够令贾诩倍感意外。

在蔡邕古朴而厚重琴音遮盖下，露出微妙神情的贾诩，低声道：“现如今，侍中之职，只是供董卓顾问应对，而能随意出入禁中的，也只有郎中令的我。

孟德谋划久矣，想来是准备让我进宫，带出天子的诏书，好让关东豪强师出有名吧？”

“我已见诚，文和何必试探？”曹操不理解贾诩试探的原因，只能顺着话题说：“数月来，文和都未曾踏足皇宫。如果今日做客蔡邕府邸归去，未几日就忽然踏足皇宫，董卓岂能视若无睹。

操如果真这般请求，只怕文和转过身，就会前往隔壁的相国府告发吧？”

“若不试探，我又怎么知晓，奉孝竟然连孟德都要隐瞒。”想到被摆布之人，并不只是自己，贾诩忍不住笑着感慨：“但这样一来，我倒是非常好奇，孟德想要我做些什么。”

“奉孝…文和之言，何意？”贾诩莫名的回答，倒是令曹操有些意外。然而他见贾诩只是笑笑，却不肯言语，也只能暂时略过话题，将原先的打算说出。

曹操说道：“我欲见郎中令，求的是百战不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孟德所求，想必不只是知己知彼吧。”

曹操称呼他郎中令，而非之前直呼表字。称呼上的区别所隐藏的含义，贾诩稍稍思索，便也明白曹操的意图。

“孟德竟然想要由我统帅董卓的军队，进而故意输给关东群雄，对吗？”贾诩不得不为曹操的想法喝彩：“只是孟德有没有想过，我闭门自守不理事务多月，却在袁氏兄弟掀起反叛旗帜之际，犹如毛遂般自荐出征。

彼时，董卓若不生出疑窦，只怕他是坐不上今日的位置。”

“毛遂自荐，自然显得突兀。然以文和之智，就真想不出顺理成章的方法？”曹操对贾诩拒绝的理由不置可否：“想来，文和应当是不看好袁氏兄弟能驱逐董卓，是以不愿犯险，对吗？”

“正是如此。”贾诩毫不讳言点头：“袁氏兄弟，既无团结内部的胸怀，更兼畏董卓犹如虎、豹。由其领衔的联军，只怕结局也不会比昔日彭城之战，好上多少。

毕竟，如果不是这两兄弟，机关算尽太聪明。如今的局势，也不会演变成相国坐收渔翁之利，只手遮蔽雒阳天穹。

何况，孟德所言之事，雒阳城中还有一人，其实比我更合适。”

“谁？”曹操皱眉发问。贾诩应当不至于无的放矢，只是他确实想不出第二人选。

“郎中令李儒。”贾诩平淡地说，进而在曹操有些茫然的思索中，追加一句话：“由郭奉孝所扮……”

戛然而止的，不单单只是贾诩的话语，还有蔡邕用来掩盖两人谈话内容的琴音。

整座花园的时间，因为一个倩影的猝然闯进，仿佛变得凝固。

“爹，他们是…谁？”

一路小跑，来到亭中的蔡琰，也觉察出情况有些微妙，甚至尴尬。是以她的声音中，带着许多局促。

蔡琰偷偷提前回归雒阳，目的就是想要带给父亲一个惊喜。是以回府之后，甚至未曾更换衣裳，就直奔父亲日常抚琴的花园。

只是沉寂的环境，好像在传递一个现实，她的归来带给父亲的，首先是巨大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