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悬节而去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2661

威逼,利诱,董卓只用旬月的时间,便是将自己的司空幕府,填满来自九州的士人。当无数的案牍,再无法牵绊来自凉州武夫的精力,将袁绍驱逐离开雒阳,理所当然成为董卓首要的目标。

司隶校尉府,密室。

“今日下朝前,董卓竟拿出先帝的遗诏,只怕…”众星拱垂依旧,但袁绍已经失去往日的自信,他漆黑的瞳孔中,全然只剩下疲倦与忧愁。

沉默片刻,有些懊恼的他摇了摇头,悔恨道:“叹只叹当日不曾听孟德之良言,以至是错失良机。如今,董卓废立之心是昭然若揭,我等也该早些筹划计议。诸位有什么看法,就请畅所欲言吧。”

时至今日,袁绍早已弄清楚,董卓挟天子以进雒阳之初,麾下军队确确实实只有数百重骑与数千轻骑。若当时猝然发难,则雒阳定矣,天下定矣。

但是源自他的迟疑,活生生葬送这绝佳的机会,拱手让出唾手可得的朝廷主导权。

现在的袁绍,追悔莫及,却无可奈何。

“退一步吧,退后一步,避其锋芒。”一众幕僚俱是沉默,逢纪勉为其难开口说:“凉州豪强,源源不断入雒,此刻若战,只怕是凶多吉少。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董卓此人,富贵必骄,主公权且以退为进,不失为一条出路。”

逢纪认为,随着袁绍势力退出雒阳,独揽朝政的董卓必然自傲,进而自乱阵脚,自毁江山。只是他的话音刚落,一直与他不怎么和睦的许攸却是摇头讪笑不歇。

他阴阳怪气反唇相讥问:“董卓此獠,野心勃勃,昭然若揭。其人一旦坐断雒阳,必然奉天子以令群雄。敢问元图先生,届时主公将如何自处?”

“奉天子以令群雄?如何令?”许攸之言,引出郭图的嘲讽:“群雄届时自然会有盟主,何必听他董卓的号令,不时吗?”

说话时,郭图目视袁绍,毕恭毕敬一拜:“主公若心怀天下苍生,此刻宜当留有用之躯,迅速北上冀州,积蓄义军。

若董卓当真倒行逆施,废立无过天子之际,主公就可当仁不让,首倡义军号令天下王师,共同讨伐霸占雒阳,欺凌天子的凉州武夫!”

郭图希望藉由董卓的手,废立汉室皇帝,令汉室最后一丝尊严扫地。稍后以此为借口,效仿昔日高祖替义帝发丧之故事,以讨伐奸佞的旗帜,组建关东联军,共同讨伐这位再世的“周公”。

“你们…你们这一个个,都是要将主公推进火坑呀!”许攸指着郭图、逢纪,有些恼火地说:“无诏而兴兵,这算什么?是造反,是作乱!大义不在我,出师安能顺利?不妥,不妥!”

“诏书…”

曹操低吟一句,脑海浮现出长社见过的某人的身姿。片刻之后,他主动站起身请缨道:“操愿意暂时委身董卓,伺机见到陛下,取得诏书。”

“曹操!”

许攸直接喊出曹操的名字,破口喝道:“难道你也要误本初的大事吗?且不说你能不能见到天子,就说你见到天子,拿到诏书,又如何带诏书离开皇宫,离开雒阳?!”

“虚与实,有时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曹操不置可否,眼睛注视犹疑的袁绍说:“我无需带诏书出皇宫,甚至无需见到天子。只要在我逃离的时候,董卓未曾不闻不问。

届时,天下谁就敢说我曹操手里,没有握着天子的诏书?何况,操未必就真拿不到陛下的密诏。”

曹操的意思非常简单,只要他的背叛,可以引起董卓的忌恨。那么先入为主之下,世人都不会怀疑他手中的诏书是伪。

“就依元图、公则还有孟德之言吧。”袁绍沉吟良久,长出一口气道。

雒阳的刀光剑影,已经令他感觉到无比的压抑。既然武定雒阳的机会已经失去,退一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袁绍相信凭借着河北的底蕴,无论是驱逐董卓,还是逐鹿中原,他都会是胜者。

就在董卓、袁绍各自确定己方目标的几日后,显阳苑的某次聚会中,董卓赫然开口,试探废帝改立,立时引起袁绍的激烈反弹,气氛一度是剑拔弩张。

但就在雒阳百姓,击节赞叹袁绍的刚烈之际,这位大圣人已经悬节于东门外,一声不吭带着幕僚直奔冀州而去。

普通人并不知道,显阳苑的剑刃相对背后,是袁绍将在雒的军士出卖,换来渤海太守的职位,以及这出大涨声望的戏。

袁绍取虚名,董卓获实利。宾主尽欢之际,帝都与天子,也全然落在原先只是期盼边缘的一枚棋子,董卓的手里。

雒阳,郎中令府,后院。

几月后的一天,何翼带着一个样貌奇诡的孩童,出现在读书的贾诩面前。

贾诩审视脸上颇为诡异的孩童,脑海跳出不少讯息,开口道:“你就是慈明公的关门弟子,庞统吧?”

此时距离袁绍的离开,已经过去数月。

“统见过文和师兄。”

毕恭毕敬的行礼之后,是庞统一段犹如连弩的话语:“九月癸酉日,董卓大会群臣,叫嚣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更难为天下之主,进而声称欲效伊尹、霍光故事更里陈留王。

当时群臣惶恐莫敢对答,只有卢尚书言天子无失德之处,安能废立。

敢问董卓欲杀卢植立威,蔡邕请托,彭伯劝谏,未知师兄何在?”

“我?”贾诩抬头看眼庞统,举了举竹简道:“我在府中读书。”

说着,贾诩丢下书简,歪着脸看着庞统道:“我倒是挺好奇,太傅袁隗何在…我只记得当日之后,董卓将废立之议送至太傅袁隗处,太傅竟连丁点反抗都没有,当真失天下之望啊。

更不用说在甲戌日的崇德殿,是太傅亲手解下弘农王的玺绶…”

“袁隗既富且贵,不过冢中枯骨。”庞统冷笑一声,旋即又道:“丙子日,李儒杀太后于永安宫,是师兄所为吗?”

听到庞统对袁隗的鄙夷,贾诩眉梢一跳。他特意攻讦袁隗,就是在试探庞统此来,究竟是替谁见自己。根据庞统此刻的回馈,说明并非是慈明公。

至于庞统的问题,明是责难,其实却是在询问他的立场。

“戴上面具,你也能是李儒。”贾诩随口说道。

“也就是说,几月间师兄就是呆在屋中,眼不见心不烦,就当世上什么都没发生?”庞统语气陡然森严,小小的躯壳竟然爆发出怒焰道:“师兄如此,就不觉得愧对慈明公吗!”

“公卿之子皆为郎,惶惶然立于大殿之上,他们就不羞愧?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慈明公,他们就对得起天下人?

不必再试探,有话师弟就请直言,这里…没有这么许多耳朵。”

“看来还是师兄杀的太后。”庞统呵呵一笑,怒气竟然一息全消,他说道:“师兄应对能看见,董卓倒行逆施,其败亡之日不远矣。师兄莫非就愿意与董卓陪葬?

师兄若是幡然醒悟,明日可去拜访蔡伯喈,届时会有人在那里等待师兄。诚如是,则师兄的一切罪孽都将由李儒承担。”

听完庞统的话,贾诩未曾给出答复,只是挥手示意何翼送客。

目送走远去的师弟,他失笑两声:“看来…我真要做一个躲在面具之后的小人?”

庞统的判断没有谬误,何太后之死,确实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