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颖当真这么说？”吕布狐疑地看着李肃，“容我三思。”

只是吕布这一思，竟是从惨白的月亮思考到曙光初现，及至东方白时，眼圈尽黑的他双拳一握，一声不吭离开大帐，将因瞌睡而小憩的李肃留在帐中。

“奉先…这是一夜未眠？”当宿卫通报吕布来访，丁原匆匆裹上衣服，便请他进来。只是当丁原看到吕布憔悴的面容，心中还是颇为感慨：“我投奔袁绍，就这么令奉先为难吗？”

“将军既握雄兵，何必屈居人下呢？他董卓能占据雒阳半壁，靠的可不是护驾之功，而是实实在在的凉州精锐，将军何不效之？”吕布诚恳地看着丁原，希望他能够改变想法，如此他也就不用去做那些违背良心的事情。

“效仿董卓？往日奉先看人看事是何等之准确，何以今时却被利益蒙蔽心眼呢？董卓虽得势，却也中下灭门之祸的根。

他能用武控制雒阳，安能用武管理朝廷？奉先啊，我所以要你弃武从文，不就是因为你有这天赋，而天下终归是属于读书人的吗？”

刚刚苏醒，加之连续说话，丁原不由喘息几声，声音也渐渐变得低沉：“我已经年迈，这种事情我不想掺和，我只是想带着家人离开边郡，在这雒阳安享几年太平…仅此而已，奉先你以后会理解的。”

“太平…而今之世道，何来的太平？将军！手中若无兵将，你纵然是万贯家财，丧尽也只是一朝而已！”

“何进手握重兵，还不是身首异处？”丁原摆摆手制止吕布继续劝说，“其实世道所以不太平，就是有太多不甘平凡的人，有太多要得更多的人，又有太多心系天下的人…”

“将军甘愿平凡，可平凡就是这么容易得到的吗？别忘记将军的平凡，是靠着出卖将士们换回的！”吕布胸中的怒火已经开始燃烧，他觉得丁原欺骗以及出卖他与所有浴血奋战的同袍，“他们随将军征战，用血肉替将军换来如今的富贵，但你还他们的是什么？一个不可能将他们视作亲信的主人！”

“奉先，我困了，明日再说吧。”丁原挥挥手示意吕布退去，他背过身去摇摇头道，“若你愿弃武从文，我会推荐你进入袁绍幕府；若你执意不肯放下兵权，我也能提议袁绍依旧用你为先锋。以后前途如何，就看你的造化。”

“将军，我十六岁就跟随你左右，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父亲。而现在，我确实已经把你当成他。”吕布语气缓和下来，他道：“你说，我应该怎么选，我听你的。”

丁原负手背对着吕布，却是回想起当初捡到吕布时的场景，一些欣慰流露在嘴角：“儿子长大，想要干什么自己决定吧。文也好，武也罢，我相信奉先总能扬名立万。”

“好，我听将军的。”吕布说完，宝剑从袖中滑出，尔后一闪剑锋便开始滴血。眼眸夹杂着冷漠与失望的吕布，下一刻缓缓抽出宝剑，漠然看着扑倒在地的丁原。

意识开始模糊的丁原，此刻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扭过头，茫然的眼神仿佛在问，为什么。

“你不该出卖我。”翻过丁原的尸体，看着死不瞑目的他，吕布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丁原的疑惑。

他将丁原视作父亲，确实是真话，只是这个父亲与丁原想象中的父亲并不是同一种概念。

吕布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将他卖给一伙西域人。当被训练成杀手的吕布在一个雨夜杀死这些买走他的西域人之后，回到故乡的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父亲，并且将他杀死。

当年，他的父亲背叛他将他卖给西域人，与如今丁原背叛他将他卖给袁绍如出一辙，只是现在的吕布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孩子，他是一柄绝世好剑，杀人的剑。

生命力全然从丁原的躯壳中抽离，俄顷，吕布亲手将这个视他为接班人的老者的头颅割下。

其实，若不是董卓的耀眼，吕布是断然不会产生被背叛的想法。然而董卓在雒阳的耀武扬威，令吕布明白一个道理——乱世之中，唯有兵马强壮才是根本。

因而当丁原执意用并州军去换取个人富贵之时，吕布与他的矛盾就再无法缓解。明明能去干一番大事业，明明能带给出生入死兄弟们富贵，将军怎么就能驱使将士们去给袁绍做马前卒来换取自己的富贵呢？

这个疑问，这份不满，不止吕布有，更是全部并州军共同的想法。这也是李肃进出无阻的原因，更是吕布刺杀顺畅的理由。

无论如何，吕布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这已经远远偏离他最初的目的。

吕布最初奉丁原之命捉拿黄猗之时，就已经将丁原要投袁绍之事道明，并暗示自己并不同意丁原的做法。目的只是想要借袁术的手，破坏掉丁原投靠袁绍这件事情，进而鼓动丁原自立。

只是，无论他如何劝说，丁原都已经打定主意出卖这些出生入死无数载的兄弟，最终才令他与丁原反目。他认为丁原已经不能再代表并州军，只有他才能代表并州军的利益。

伴随着心态的变化，眼界也随之不同。

吕布渐渐发觉，若董卓当真独霸雒阳，那么各地不甘心的、蛰伏待机的、野心勃勃的、蠢蠢欲动的，都将有借口走上台前。

他们将因讨伐董卓走到一起，最终因相互扯后腿而分崩离析，届时他吕布只要还掌握着并州军这支强兵，未来的天下就必然有他一席之地——前提是他必须洗清投靠董卓的污点。

“这并不难，不是吗？”拎起头颅，吕布昂首阔步而出。两名宿卫见他竟是杀死丁原，本能地摆出进攻的样式，却被吕布虎目一瞪吓得直接单膝跪地。

“丁原贪图富贵，出卖并州将士，我已诛杀。”不知不觉间，吕布的声音已经充满威严，这当然是他刻意为之，“传令全军，今次奔赴雒阳，乃是去襄助同为边塞出身的凉州兄弟！待进入雒阳，人人能享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