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弱，静待时机到来，刺出致命的一击。

战略的制定，使得袁绍安然在三日后踏上东去之路。数骑驰骋于河南平原，一行算不上春风得意，却也无碍袁绍们马蹄疾。只是背景的荒草萋萋，总带着些许落寞的韵味。

也就在袁绍离开雒阳的几日后，夏禹古都安邑，迎来无数不速客。

…

“唔呣，这些盐不错，真不错。”拈起几粒，品尝滋味，董卓颔首不住地笑。

全然未曾顾忌脸色几近猪肝的盐官，他招呼牛辅道：“准备几车，来日我拜访匈奴须卜骨都侯之际，或许派得上用场。”

最近几月，事情的发展均不出贾诩的预料，董卓率部顺顺利利便是踏进函谷关，堂而皇之进入并州。

只是数万大军的补给，全然不是董卓能够维持。仰人鼻息的日子里，他觉察出凉州军就像是无根的柳絮，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是以，他特意向天子讨要安邑，暂时驻防修整。

当然，理由不外乎此地距离雒阳朝发夕至。他可不会让皇帝知道，他觊觎的是城西七十里处的盐池。

就这么矫旨将盐池防务控制，董卓留下女婿，心满意足归去。越来越多的情报显示，雒阳的风云已经开始搅动，属于他的机会也即将到来。

志得意满的董卓，回归安邑城中。

重新出现在贾诩面前的他，获得的迎接词是一句问话。

“人的生命只能维持这短短的几十年，凡事满足才会获得幸福。”贾诩语气平淡地问，“真的要勉强吗？”

自董卓在凉州说出偏要勉强之后，这已经是他几月来，第十次问出相同的问题。

“我，不满足。”董卓言辞凿凿，“我，偏要勉强。”

“你和我，都只是愚者。”贾诩像是在阐述什么基本事实，情绪丝毫没有波动：“天底下，比你和我聪明的人，就似天上的繁星般不可胜数。不满足的我们偏要勉强，只是送死罢。”

“是，送死，然后呢？”董卓不置可否地笑笑：“聪明人当然多，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我们这些蠢货才能在他们枕边磨刀霍霍。

记得在姑臧的那夜，我就曾对你说过。我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我的身份。我是个谁都看不清的凉州武夫，只配打下手的凉州武夫。”

“然后？”贾诩瞟眼董卓，哂笑一声：“我在槐里也曾说过，只要将军越过他们的底线，他们就会迅速结束纷争，优先铲除掉将军。”

贾诩的话，已经反复说过多次，是以董卓烂熟于心，亦深以为然。

只是，虽是老骥，志存高远的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董卓无子，便是心无挂碍，既无挂碍，也就没有丝毫的恐怖。是以，他愿意赌上一切，去博出他想要的未来。

“文和不必再劝。”董卓摆了摆手道：“你已经替我铺平入雒之路，我若成事，你为九卿。我若事败，我也会给与你自由。”

董卓推心置腹的话，也是让贾诩感慨良多，回想起陇右黄沙里，带给绝望的他曙光的旗帜。

他哼笑一声摇了摇头：“将军，我若要走，在槐里随时随地能投去皇甫嵩的麾下。我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一直劝你，是因为我想……”

“你只是在帮自己。”董卓不置可否打断道：“你需要借我的手，施加对雒阳的影响，进而除掉何进。若何进高居庙堂，纵然皇甫嵩愿意庇护你，你仍旧是李儒。”

“或许吧。”贾诩无法否认。

沉默片刻，他取出一份锦帛递给董卓，道：“其实，将军只要将它交给袁绍，九卿之位就属于你。”

“这是？”董卓接过锦帛，定睛一瞧，却是何进来信。他若有所思地挑眉问：“为何？何故这般急躁？”

“只因数日前袁绍的回信中已经满满的虚以为蛇。”贾诩从案上挑出一张锦帛，手指指着其中的内容展示在董卓面前，“现在，将军距离雒阳只剩一条黄河，若想要染指公卿宝座就必须要亮明阵营。而何进的信则是将军讨价还价的本钱。”

“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后的时机。”贾诩补充道。

“你是对的。”董卓重新研读袁绍来信，毫不犹豫道：“但就像我刚才所言，我不满足。”

稍稍沉默片刻，他补充说：“我要的长远，不是趋炎附势如皇甫嵩般做关东人的狗！我要的未来是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让大汉遵从我的意志育万物、镇四夷，令凉人彻底摆脱他们的命运！”

“梦非常宏伟。”轻轻鼓掌着，只是贾诩的语气更多是怅然若失：“然则将军虽姓董，却未必懂如何治国，不是吗？就算你获得成功，就算你夺得权柄，你看得见通往梦的终点的路径吗？”

“董卓确实是粗人，确实不懂治国之术。但终归有人懂，不是吗？”以反问回应反问，董卓霍然而起。

他指去门外道：“天下间，有的是郁郁不得志的贤达。只要我能靠着我的健儿们攀爬上巅峰，我能学习古人礼贤下士，我可以千金买马骨，我愿意请他们出任廷尉裁决刑狱，请他们出任治粟内史掌管钱穀。”

“可能这一路太顺风顺水吧，你都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你只是凉州武夫，得不到他们的归附。”贾诩最后尝试着谏言：“你的执念，你的不负责，只会在世人面前展现出凉人最糟糕的一面，然后将凉州彻底拖进深渊！”

“但不尝试，怎知结果如何！？”董卓的眉间渐渐露出些许杀意。

他不明白，不明白贾诩为什么就不懂他的一片苦心，难道他真看不出凉人再不寻求改变，迟早将万劫不复吗？

不，或许他明白，但或许他已经不把自己视作凉人…

对，一定是这样……

“尝试造成的伤痕，是永远无法抚平！”贾诩争锋相对驳斥说：“董将军！你和你的士兵的作为，是需要凉州四十八万百姓共同承担！父老何辜，背此骂名？”

董卓大胆而鲁莽的企图，就算真的能够成功又如何？

当董卓需要麾下兵马来维持权力时，势必就不能用严厉的军法约束悍卒们的行为。而这些肆无忌惮的军人进驻大汉的帝都，将会发生的事情，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是美谈。

“我替他们谋求出路，他们本就该与我荣辱与共！”

气话说出口后，董卓便知失言。良久，他扫过贾诩平静的脸，淡淡地说：“即日起，张绣会时时刻刻护卫左右，以免你出现任何意外。我要你亲眼见证我的结局！无论什么样的结局！”

或许贾诩是对的，但站在河东的他，又怎么甘心放弃望雒呢？

……

目送董卓离开，没有什么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只因一切早都预见。

牢记使命，不忘初心，这八字说易行难。

此时此刻，贾诩更多是在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错过跳船的最佳时机。

想了好久，他恍然大悟，是贪婪，也是自大。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董卓如此，他亦复如是。只有量力而行者，才方得始终，董卓不懂，他又何尝懂？

自嘲的笑声，是贾诩送给自己二十二岁的礼物，他已经没有太多犯错的余地。

此刻，他想到或许自己就是董卓眼中，看似聪明，看似掌握一切，实则愚不可及者的一员。

但无论如何，他的无数封信，已经将董卓送到风口浪尖。现在的他，也确实只需要带双眼睛，去静静见证董卓偏要勉强的行动，以及带来的结局。